一路無言, 辰夜只當拼了命似得向前趕,心裡滿是擔憂和愧疚,小寶的性格他最是瞭解, 當時在汴州, 別說有他在身旁, 小寶都是怕生怕到不發一言, 別說把他完全放在一個陌生的環境中……
而且小寶又善良單純的很, 一個樂染將他騙的團團轉,還跟在人家屁股後邊幫着數錢,放在這樣一個餓狼成羣的地界, 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沐青看穿辰夜的擔憂,跟在他身後, 輕輕搭上了他的肩:“別擔心, 君未天居吉人自有天相, 況且我聽說,神獸狌狌一旦身處險境, 意識到危險,即使尚未覺醒也會被激發出潛能,絕不會輕易有事的。”
沐青的手似有魔力似的,又因着他一席話,辰夜這才覺得肩上的擔子輕了些, 心頭上的繚繞的火苗也沒那麼灼心了。
辰夜道:“希望吧, 小寶他希望只是累了, 回去睡覺了……”
沐青看着辰夜的側臉笑了起來。
辰夜有些茫然, 轉過頭去看沐青:“怎麼突然笑了, 是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沐青道:“不是,其實有時候看看你, 我都覺得有些累。”
辰夜問道:“何出此言?”
沐青道:“你這人啊,就是喜歡操心,誰的心都操,你面上不漏分毫,實則對身邊的每個人都上心的很……澎城小元的事、乃至方涯的事,還有現在的君未天君,還有……東飲、言鬱……”
辰夜被說得有些不好意思了:“這不是……應該的嘛?朋友之間,不就是該如此?我這幾個朋友,元涉自在隨性、沒有心機,無聊時找他拌拌嘴,也是人生一大樂視,沒成想如今拌在了情劫上,究竟能不能勘破,只能看他自己了……”
沐青點點頭:“小元的性子,的確很讓人歡喜。”
辰夜接着盤點:“至於東飲,剛開始認識他的時候,那張嘴讓我佩服的五體投地,不管什麼事情都說的頭頭是道,但接觸稍深,便又覺得他的腦子向來跟不上他嘴上說的,邏輯奇怪,又偏愛占人小便宜,他的境界,非我等所能明白的……”
沐青明白辰夜的所指,彎嘴笑起來:“不過東飲真君卻是個熱心腸。”
辰夜道:“本想躲他躲得遠遠的,但是那段時間,總有事情要時常找他接觸,慢慢接觸更深,便發現他這人是有恩必報的熱心腸,雖然有時候,報得並非是你所要……就比如,當時他看上我從人間帶回的一幅畫卷,向我討了去,沒兩天便聽說上頭下來一樁前往酆都大事,指名道姓讓我去辦,天知道我當時剛從生洲回來,累得要死,事來的突然,便什麼也沒準備就匆匆準備去了,臨走前正好撞見東飲,他還邀功似的跟我說起是他想辦法跟上面提的,原因是當時同他喝醉時吹牛說最想在七月半陰氣最重的時候到酆都走走,沒成想他不僅記下了,還幫我實現了……明明那段時間酆都亂得要死,幫地府的忙捉一隻逃出來的惡鬼捉了半個多月……”
沐青道:“說起來,你和東飲真君喝酒的愛好也是相同的,連醉後的樣子也差不了多少。”
辰夜終於笑起來:“你少打趣我了,我的樣子雖看不到,但看到東飲也大抵明白了,但有什麼辦法呢!就是好這一口,我和東飲在這方面也是同好了。”
沐青道:“是啊!”
辰夜道:“接下來……言鬱?老實說,我跟他相處不多,但同東飲在一起久了,難免遇到,漸漸也算是熟了吧!說得上是個朋友。雖對他一向不甚瞭解,但我想,能受得了東飲這性子的,大抵也不會太壞,更何況,目前能治得了東飲的,怕也就言鬱了。”
沐青道:“是是是!製得服服帖帖的……”
辰夜道:“還有小寶,跟他感覺不像朋友,更像人間有着纔不完心的母子,每天出門要幹什麼,不能走丟,哪裡不能去?什麼不能玩?都要一一交代清楚了,他交了朋友,交了什麼樣的朋友,都少不得要管一管!生怕他這個什麼都不懂的小白癡就被人生生拐跑了。希望他可以成熟一點、長進一點,但同時也希望他就能這樣無憂無慮下去,着實矛盾的很呢!”
沐青點了點頭。
辰夜道:“還有……”他轉過頭。
沐青接口道:“還有我。”
辰夜不知爲何感覺臉上熱了起來,趕忙轉回頭,避過視線:“你……”
沐青道:“繼續說啊,我也很想知道,你如何看我?”
辰夜頓了頓,感覺心臟驟然跳的飛快:“你溫柔細心,什麼事情都能看透,有時候,一個眼神,你似乎都能懂我……我聽說高山流水,雖不知知音是什麼樣,但對我來說……你便是知音……”
辰夜偷偷看了一眼沐青,看見他驀然彎起的眼睛,心下跳動的更快:“若可以,和你這樣尋一處僻靜之所,相守一生,我也是甘願的……”辰夜一緊張就容易瞎說話,如今話已出嘴,意識過來,想挽回也是有些晚了:“那個……不是,我是說,像知己那樣,沒有別的意思。”
沐青彎着眉眼看過來:“我什麼都沒說,你緊張什麼?”
辰夜道:“我……”
沐青道:“不過你今天說過的話我記下了。”
辰夜口吃起來:“我……我……我……”
沐青看向前方:“我們到了。”
辰夜轉頭,看見眼前的客棧,這才意識到原來已經到了目的地。心下因爲這一番話,也沒了來時的焦躁,終於可以靜下心來思考小寶這件事了。
他二人走進去時,客棧依舊亮着一盞暗淡的燈,客棧的主人——那個綠眼老嫗趴在櫃檯上算着賬,就好像從未離去似的。
老嫗看見辰夜、沐青二人,道了一句:“公子回來了?呦,還帶了一位朋友?可要加一間房?”
辰夜道:“不必了,我是來退房的。”
老嫗擡起頭,用那雙渾濁的綠眼看了看辰夜:“這纔剛過三更,公子便要退房,夜間,這裡更不安全……”
辰夜道:“多謝掌櫃提醒,只因出了些事,順便我還想問一下掌櫃,不知您有沒有看到過,同我一道過來的,那個白白淨淨,常常躲在我身後的那個少年?”
老嫗道:“沒有,他未曾回來。”
辰夜有些失望:“好吧,多謝了,結算房錢吧。”
老嫗道:“一錢零四個銅板。”
辰夜掏出錢袋,算了算錢幣,遞給了老嫗:“承蒙款待。”
老嫗接過:“公子客氣了。”
同沐青向外行了兩步,辰夜又轉回了頭:“還有,多謝您的庇護之恩。”
老嫗將垂下的眼眸又投入辰夜身上:“哪裡的話,公子不嫌棄小店便是最好了,更何況,公子不怪老身那時插手不管已是公子開恩了。”
辰夜道:“我明白,你非是那鳥妖的對手,何況你又提點過我小心他,是我自己不聽而已。”
老嫗道:“老身妖力低微,察覺不出仙君刻意隱藏的仙力,以爲公子幾人只是路過的凡人,現在想想,倒是老身瞎操心了。”
辰夜笑起來:“您這麼晚還在算賬,看見我找回來也不躲閃,就不怕我不懂你的苦心將你視作妖孽斬殺於劍下?”
老嫗道:“公子不會的,我親眼看你放走了那瘧鬼,更何況,我離不了這屋子,逃不走的。”
辰夜道:“難得認識你這麼有性情的妖?額……鬼?”
沐青道:“掌櫃的非妖非鬼,是怨氣結成的靈。”
辰夜道:“原來如此,難怪我看不透你的實質,只是怨氣結成的靈,不該是惡的居多嗎?”
老嫗道:“不管是妖是魔,都同你們仙家或人類一樣,有自己的意識與性情……煥雲鎮雖不時常來人,但一來難免變成這羣妖類的牙祭,之後屍身時常被拋於一處荒棄的廢屋,漸漸的,這些枉死之人的怨氣匯聚成靈,又不能離自己的屍身太遠,常年困於此處,漸漸就修出了意識……”
辰夜有些動容,道:“這枉死之人怨氣聚集成的靈體便是掌櫃的,那座廢屋……便是這間客棧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