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小心又觸及了洛函的傷心事, 辰夜嘆口氣安慰道:“嘗不上你釀的酒,怕也是他的遺憾罷,人總有這樣那樣的遺憾, 總不會如意。但換個角度來考慮, 若不是因爲他, 恐怕我還嘗不到洛函兄這釀酒的好手藝不是?”
聽得辰夜如此說, 洛函擡起頭來, 看到辰夜微彎的嘴角,又看到他被夜風吹開的鎖骨處那的顆痣,眼神有些恍惚, 恍惚看到了當年那個長身玉立、冷冽又溫潤的青年,皺着眉, 衝他極勉強的笑着:“比上一次釀的好些了, 就是……這梅子太酸了……”
久遠而沉重的記憶被喚醒, 洛函不可控制的伸手想要去觸碰那人鎖骨上的那顆殷紅的硃砂痣,伸手到了一半, 看到了那張相似的臉,少了那人慣有的淡漠、疏離的氣質,卻多了幾分世故、颯沓的煙火氣。
終究……還是不同的……
洛函嘆了口氣,低聲道:“過來……再幫我拿兩壇吧……”
辰夜同洛函將酒送到了屋內,東飲那個酒簍子忙湊上前來, 表現的極爲殷勤, 看着洛函倒酒, 由衷的讚歎道:“洛函兄這酒不錯, 聞着就已醉人了!”
言鬱站在一旁:“酒是好酒, 可惜……糟蹋了……”
東飲樂呵呵的表情一僵,在寒夜中搖了搖摺扇, 全身都顯示出了尷尬。
洛函道:“這邊夜裡天氣涼,正好給各位暖暖身子。這麼多人喝酒,總比我一個人喝酒的強。”
東飲道:“沒錯,喝酒人多才熱鬧。”
洛函回身拿了四個碗,正準備倒酒,辰夜卻制止道:“我就不喝了,還有些事需要處理。”
洛函看見辰夜手中緊緊攥着的碧玉葫蘆,心下了然,點了點頭:“好。”
東飲卻拉住了他:“別呀,你走了,就無趣多了。”
辰夜道:“這麼多人陪你,哪裡無趣了?”
東飲道:“言鬱是滴酒不沾的,洛函兄的酒量……”
一旁的洛函卻笑了:“怎麼,以爲我是個不能喝的?今夜不如就讓東飲公子見識一番什麼樣?”
東飲一看洛函如此豪放,便也不在執着拖着辰夜了,笑嘻嘻道:“既如此,便更好了。”
洛函倒了兩碗酒,待倒到第三杯的時候停了一下,回頭看了一眼言鬱:“方纔聽東飲公子說,不知言鬱公子……?”
言鬱看着酒碗,道:“勞駕,倒上罷。”
洛函微微一笑:“好。”
東飲半張着嘴:“你這是……”看着言鬱不動聲色的神情愣了愣,而後笑起來,用那把摺扇搭上言鬱的肩:“我就說吧,人生難得幾回醉!你總是拘着自己,這樣不好的,早晚憋出病來!上次看你喝酒還是在人間的時候,我還記得你藉着酒勁說喜歡……喜歡誰來着?”
言鬱聞言一頓,冷冷道:“……住口。”
言語很識趣的沒了聲音,故作鎮靜的喝了一口酒。
洛函專心爲言鬱倒酒,言鬱沉聲謝過。
四周一片靜默,唯有風聲。
東飲看着屋外的黑夜,淡淡道:“言鬱,你覺不覺得,此情此景,倒和當年有些相似?”
言鬱看着酒碗,半晌,極低極低應了一聲:“……嗯。”
見得如此,辰夜便悄悄回了房。
屋中點着一盞燭火,半明半暗的樣子,一襲青衣的沐青躺在竹蓆之上,面朝裡,也不知睡沒睡。
辰夜躡手躡腳走到牀前,忐忐忑忑低聲叫了一聲:“沐青。”
裡面的人卻沒有迴應。
辰夜訕訕,就當他以爲沐青已經睡着,準備抽身離去的時候,才聽那人朦朦朧朧應了聲:“嗯。”
辰夜傻笑着:“還沒睡啊?”
沐青道:“睡不着。”
辰夜順口道:“爲什麼睡不着?”話說到嘴邊卻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你說他爲什麼睡不着!
沐青卻道:“在想荒蠻……覆惡……”
得到意想不到的答案,辰夜有慶幸,有失落,慶幸的是原來他已經不生氣了,失落的是,或許是自己想多了,本就是一個墜子,或許沐青本就不在意辰夜會將它送給誰,又會再誰那裡。
沐青看辰夜不說話了,轉過身來,拍拍自己身側的竹蓆空位:“總覺得你站着說話不慎方便,不如躺下來說罷。”
辰夜應了,走上前自然而然傾身躺下,一偏頭聞到沐青身上獨有的檀香,心內卻有些莫名的情愫,又悄悄往邊上挪了挪。辰夜沒少夜宿沐青那裡,尤其酒醉的時候,常由沐青照顧着,同牀而眠的事不在少數,可是自從在澎城時夢到和沐青那日那個擁吻的糊塗夢,心裡就像落下了什麼病根,稍微一挨近沐青,心裡總像是住進了一隻好蹦的螞蚱,瘋狂跳着,還攪得心裡癢癢的……所以辰夜本能逃避着、抗拒着,但又忍不住有些貪戀。他也說不清這種感覺,很奇妙的感覺……
辰夜躺下來,看着四周處處用竹製的小屋,簡單又不失雅緻,就像洛函的爲人。牀榻也只是一張簡單的竹蓆,搭着一條青色的小被,卻極爲愜意,尤其一側的牆壁上特意開闢出一方窗口,躺在竹蓆的位置,恰巧能看見外面的月色……
沐青道:“洛函公子果然是一位妙人。”
辰夜道:“是啊,早便發現了。”辰夜頓了頓,道:“你剛纔說在想荒蠻、覆惡,是在想什麼?”
沐青看着夜空,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就是覺得這種前路未卜的感覺,有些不安……”
辰夜卻笑了:“怎麼,現在明白我們人間司衆仙的難處了吧?怎麼,是不是後悔上了我們這條賊船了?想下來了?”
沐青配合着辰夜,憂鬱道:“可惜,下不來了。”
辰夜道:“放心吧,有我這個‘老前輩’保護着你呢。”
沐青道:“沒辦法,只能信你了。”
辰夜變本加厲,伸出手,挑了挑沐青的下巴:“你就從了小爺我吧……”
沐青擡眼,正好對上了辰夜的眸子。
一如既往的清澈……
窗外不知什麼蟲子叫了兩聲。
辰夜嚥了咽口水,覺得這個動作過於曖昧,默默鬆了手,別開視線:“……那個,我開玩笑的……”
沐青沒說話。
辰夜咳了咳,轉移話題:“不過,說起來……沒人不怕前途未卜的感覺,那種對前路一片茫然的感覺,漆黑、無助……最是讓人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