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3.送酒

天氣轉涼, 街市上的人們的衣裳便厚了幾層。

梅嬸打開院門,縮着身子看了看外面,嘆了一聲:“入秋了啊!”算算日子, 今日又是向酒館送酒的日子, 掐了掐額頭, 動作緩慢的走進後院, 去取昨日丈夫新啓的那幾壇新酒。沒留神, 被腳邊的一塊石頭絆倒,便再沒法起來。

請了大夫來看,大夫交代是風寒, 靜養幾日便可,不可太過勞碌, 留下一瓶治扭傷的藥酒、開了幾貼方子, 便離去了。

梅嬸自那大夫走後便極不安分, 着急下地,邊下邊說:“又不是金枝玉葉, 哪那麼金貴?今日便是送酒的日期,怎能拖着?待我先送了那幾壇酒再說吧。”

梅嬸的丈夫拉着她、拄着拐道:“晚幾日送又能怎樣?酒館老闆一向不計較這些,便等你好一些再說吧?”

梅嬸搖搖頭:“正是因爲酒館老闆好說話,我們更不能因爲我們的問題拖累了他,這是信譽問題, 聽聞他那裡的酒早就緊缺了, 但又知我們未到啓酒的日子, 若再不送, 他那裡怕是難交代了。不過幾趟的事, 我去去就回!”

前來探病的沐青和阿雄聽了自然不能讓她如此,便主動請纓前去搬酒。

梅嬸更有些難堪:“豈有我們閒坐, 拖累你們的道理?”

阿雄笑得純粹:“梅嬸只要記得下次啓酒與我們留一罈做酬勞便好!”

梅嬸便不再推脫,笑着應了。

不想屋漏偏逢連夜雨,梅嬸拿來運酒的那個破舊的小獨輪車在此刻突然罷了工。梅嬸的丈夫看了看,皺起眉:“是木料老了,需得準備好新的木料,修上個幾天。”

梅嬸在牀上乾着急:“要不然……就先不送了吧。”

沐青溫然道:“那也無妨。”

阿雄笑眯眯道:“我們多運幾趟便是。”

小可也上前幫起忙來,齜牙咧嘴一個人搬起一罈略小一些的酒罈,跟在阿雄沐青身後出門。小憐也想去,奈何因爲近日犯了百日咳,身子弱,被衆人攔住。

兩大一小三個身形行走在街道上,阿雄氣喘吁吁挑着幾壇酒對同樣挑着擔子的沐青道:“看着公子清瘦,沒想到力氣竟這般大。”

沐青雖沒有喘,但藏在他身後不遠處的辰夜卻看到他一滴汗水順着他細白的後頸淌下來。

辰夜知沐青藏於人世,不便使用仙術,下意識想上前幫一幫,又下意識頓住,看着那個清瘦挑着擔子漸行漸遠,最終轉身,回了長弓巷。

此時已入秋季,街角金黃的桂花開了,留下了滿街的清香。

阿雄望了望走過的那顆桂花樹,道:“今年這桂花道開的盛!聽說江南那裡盛行用桂花釀酒,入口香甜,很是不錯!”

沐青道:“去年我便釀了幾壇,其中有幾壇加了我私藏的配方,算來恰好一年,近日正是喝的時候,不若啓封時,我送你一罈?”

阿雄道:“那便謝謝沐青公子了。”又道:“原來沐青公子還有私藏的釀酒技巧?那我就更不能推脫了。”

沐青道:“是啊,這酒是我一個朋友最愛喝的,釀着也是爲了等他來。”末了嘴角微揚:“想來,來得倒正是時候。”

沐青幾人送酒回來後,準備運第二輪,卻看到梅嬸家一片愁雲慘淡的樣子,一問才知,家裡的酒又丟了!

梅嬸愁的咳起來,眼睛哭得通紅:“我躺在屋裡休息,我家那口子在柴房熬藥,一轉眼的工夫,院子裡那麼多壇酒,忽然就沒了!什麼都沒了!咳咳……這該死的賊……我該怎麼活啊!”

一旁的小憐小聲說着瘋話:“罈子自己飛了!它們是自己飛走的!”

梅嬸道:“別說胡話了!酒難不成還長了翅膀?”

小憐一臉天真:“真的,你們在屋子裡,只有我在院子裡,我親眼看着它飛走的!”

沐青一愣,對阿雄道:“你同我再去一趟酒館看看吧?”

阿雄將信將疑點了頭。

酒館老闆正打着算盤,一聽兩人的詢問,忙點了頭:“酒都送來了,你們幾位送了一趟,之後一位公子來送的,送來了全部的酒,我已經清點完了,數目剛好夠。”說罷撥出碎銀給了二人:“這是酒錢,您點一點,辛苦幾位了。”

回到梅嬸家,幾人還是一臉的不可置信,梅嬸道:“這是鬧鬼了?”

只有沐青道:“或許是有好心之人幫忙也未可知,既然事情一了,便別去追究了。”

躲在門邊辰夜聽及此也暗暗放了心。

後來的一日,辰夜照例看着沐青出門,暗暗跟在他身後,卻見沐青轉身關了門,從懷中掏出一張摺疊了的信盞,塞在門縫中,便轉身瀟灑而去。

辰夜看了看沐青的背影,又看了看那張塞在門縫中的紙條,最終還是走上前去拿了出來,只見面上細細寫着“賊啓”二字。辰夜失笑,看來這個“賊”說的便是自己了。

辰夜打開信盞,心也隨之跳得厲害,只見上面寫着:

“昨日運酒之事多謝,屋內新啓了桂花酒並幾樣小菜,略算作酬勞吧。我回來約需一個時辰,在此期間,君可自行淺嘗。”

辰夜放下信盞,向沐青離去之處望去,那裡已沒了他的身影。

辰夜思緒紛繁,抓着那隻信盞又看了一遍,站在那裡很久,輕輕推門而入。

院內不大,青磚白瓦頗顯古韻,院內種了幾株花草,修剪得整整齊齊,入鼻而來的是不知名的草木芬芳。

入得廳堂,入目的是陳書萬千和幾樣古玩,頗顯雅緻。屋內薰了檀香,不過更讓辰夜注意的是某一處的酒香。

辰夜循着那酒香,拐到一處屏風後面:那裡置了一隻圓形小桌,上面放置着四五樣小菜點心並一罈桂花酒,酒香便是從這裡傳來。

辰夜坐下來,心裡像是盛夏被風吹拂的潭水,既溫熱又不由蕩着層層漣漪。

辰夜嚐了一口桂花糕,又嚐了一口桂花酒,入口入喉的俱是熟悉的味道。辰夜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吃起碟中的小菜,大口大口喝起壇中的桂花酒。思緒不由飄回那不甚久遠又極爲久遠的地方,那時沐青、元涉、東飲都在,圍聚一桌彼此開懷暢飲,一夜酣暢,無所顧忌……

酒入喉頭是熱的,但入了愁腸,便更添幾分淒涼。

辰夜看了一眼瞬間空下來的酒罈,心想:倒白糟蹋了沐青的好酒……

沐青回來的時候,人已去,杯盤被洗的乾乾淨淨歸了位。

沐青心想,好歹有些良心;看看周圍,什麼都沒留下,彷彿沒來過一般,又覺得實在沒什麼良心……

後來的幾日,沐青照舊在門內塞紙條,辰夜照舊接了紙條白吃白喝。彼此沒見面,卻保持着一貫的默契。

直到有一日,辰夜在花白的饅頭中吃出另一張紙條,拆開看了一眼,驀然一驚,心情複雜,看了看剩下的飯菜,再沒有狼吞虎嚥吃下去的胃口。

紙條上寫的是:“我明日便要走了,你有什麼打算?”

沐青回來,看到的依舊是乾淨整潔的圓桌,懷着期待四處翻了翻,卻沒有翻到任何他的隻言片語。

晚間,沐青剛吹了燈,面朝裡側身躺在牀上睡下。卻忽然感覺身後一陣微風拂過,接下來牀榻一矮,是有人躺了上來!

沐青心裡一悸,想立即轉過身去,卻感到一隻略冰涼的手覆上他的肩膀阻止他。

身後,一個低沉略沙啞的聲音道:“別轉過來……我們就這樣說,好嗎?”

這個聲音沐青再熟悉不過,他放鬆下來,不再動作。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