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恐懼

這一覺睡得頗痛快,辰夜醒來時,外面的公雞已經叫了幾輪了。睜開眼,辰夜瞅見的是小寶正津津有味的吃着包子,以及滿屋的韭菜味。

辰夜伸了個懶腰,趿拉着鞋子走到飯桌前,毫不客氣的拿起一隻放在嘴裡,喝了碗中的小米粥,邊嚼邊支吾:“小寶總算有長進,懂得孝敬師傅了。”

小寶道:“這是老闆讓人送過來的,說你昨天喝了酒,醒來肯定會餓。”

辰夜心道:這洛函兄果然夠意思,昨天不僅不遠萬里將自己揹回來,還記得送上飯菜,好得簡直都有點讓自己過意不去。

辰夜吃了兩口包子,對小寶道:“說吧!你昨天究竟怎麼了?”

小寶看辰夜的眼睛有些茫然:“我昨天怎麼了嗎?”

辰夜抱臂直視着小寶:“你說怎麼了?”

小寶繼續茫然:“我到底怎麼了?”

辰夜道:“真沒有怎麼?”

小寶快哭了:“非要怎麼嗎?”

辰夜投降:“既然沒有怎麼,洛函兄何以會半夜去到綺秀樓尋我?”

小寶努力嚥下塞了滿嘴的包子:“他昨天傍晚時來找過你一次,看你不在就匆匆走了。”

辰夜納悶:“他沒跟你說些什麼?”

小寶道:“沒有。”

奇了怪了,這洛函究竟是怎麼了?辰夜託着下巴思考着。

吃完早飯,辰夜直接去了洛函房中,敲了半天門也沒見有人開。他拉住忙着擦桌子的小二:“你們老闆今天不在?”

小二道:“我看他一早就出門了。”

“他去了哪你知道嗎?”

小二道:“這……他沒說我也沒問。”

辰夜帶着滿腔的疑問愣在原地,努力回想着昨日的情境。他依稀記得他喝醉後付嫣跟他在說一件很重要的事,而後洛函便過來尋他。

他記得付嫣當時好像要跟他說的是自己與樂染的關係。

究竟是什麼關係呢?

洛函又爲什麼非要在昨夜找他呢?

這中間貌似有某種關係,但是……辰夜想了好久,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能等洛函回來再一問究竟。

奈何從白天等到日落,辰夜也沒有將神秘失蹤的洛函盼回來。

心裡藏了太多的謎題需要一個答案,辰夜就像是一鍋被火加熱不斷升溫的水,想要達到沸騰的突破口,卻一直找不到那個點,只能空熬着,越來越着急。

辰夜想着,罷了,既然這裡等不到,不如先去看看付嫣哪裡,問出昨天她未能說出的那個答案。

他匆匆出了客棧的門,一溜小跑,跑到怡紅樓時,看到老鴇倚着門框哭得委屈,身邊還圍了幾個鶯鶯燕燕苦口婆心的勸。

辰夜看了看,走上前去問道:“媽媽這是怎麼了?”

老鴇一看到辰夜,一把拽住他的衣袖,哭出了聲:“公子啊!樓裡昨夜糟了賊了?”

辰夜道:“遭賊?樓裡丟了什麼嗎?”

老鴇擰着鼻涕,哭得細心裂肺:“昨天公子與小世子鬥富,場面有些混亂,您給我的那一捧白花花的碎銀,就被我隨手放進一個木匣中。今早想起,去看時,那木匣白花花的銀子卻都成了瓜子皮啊!是誰這麼沒有公德心啊?到底是誰呀?誒呀!還叫不叫人活了?”

老鴇哭得捶胸頓足,一旁的一個女子安慰道:“媽媽,您也別太傷心了,銀子以後還會有的,注意小心一點就好了。”

另一個女子道:“對啊,媽媽,那人連您的東西都偷,一定是活膩了,如果被我逮到,一定活剝了他的皮,再把他五馬分屍。”

辰夜縮了縮脖子,感覺身後一寒,心想着八成是昨日的術法失效了。天庭住的都是些神仙,向來是不用銀子之類的身外之物的。但人間司因爲掌管人間世,少不得需要一些銀子下界方便辦事,天庭便會每年發放點銀錢方便人間司的神仙辦事。這是幾千年前天庭就定下的規定。然而神仙到底是神仙,千百年如一日的慢生活,又很少下界,自然也想不到千年對於下界的人來說是多麼漫長的時光,也不知道人間的變化。千年前定下的每年撥給人間司仙君的銀子,放在現在,連個普通的宅邸都買不起,每個仙君再分一分,實在有些寒酸。

側狹當時剛接手人間司時曾經跟天帝說過這個問題,奈何卻說得不是時候,當時天帝不知聽誰說了側狹私自下凡喝花酒的消息,又經側狹這麼一提,頓時覺得側狹這人心機叵測,氣頭上的天帝登時就將側狹一腳踢出了太微殿。

從此再也沒有人有膽提這件事。

人間司的仙君下界辦事手裡除了天庭發的幾個可憐巴巴的碎銀,也就只能“自費”了。所謂自費,就是“點石成金”,捏個訣子將手中看的見得東西變換一下樣子。不過這個術法只能維持一段時間,時間一到,物品就會便會原貌。所以這個術法的使用也講究時機,先前兆啓真君就因爲這個原因被凡人揪住,當做江湖騙子活活打一頓,委實可憐。

好在此次辰夜尚沒有被發現。

辰夜看着哭花了妝的老鴇有些心虛,扒開她捉着自己的衣袖,怏怏道:“媽媽,您節哀。”暗暗走了出來,拐到一邊準備上二樓牡丹閣。

剛邁了一個臺階,辰夜感覺室內光線一暗。

轉過頭,八九個身材健碩的人分列兩隊站在綺秀樓的大門前,一人揹着手走進來,掛着一幅你們都欠我錢的表情。

老鴇看到來人,有些驚慌,忙擦着眼淚上前招呼:“小世子……”

那人不理,掃視着樓中的衆人。終於看到扶着把手、準備上樓的辰夜時,倨傲陰梟的眸子轉了轉,露出有些森寒的笑:“辰夜公子,我們又見面了!”

辰夜看着鍥而不捨前來尋仇的宋第,有些無奈。所謂狹路相逢、冤家路窄……本來不想再挑起事端的,偏偏宋第不給他這個機會。

宋第一個眼神,那幾個大漢一齊攻向辰夜。

辰夜看了看將自己團團圍住的大漢,對宋第道:“世子,咱們有什麼話就不能好好坐下來談嗎?”

宋第冷笑:“辰夜公子不是很能打嗎?怎麼?現在知道怕了?”他暗暗對那羣大漢比了個手勢。

站在辰夜身後的大漢忽然發力,亮出明晃晃的大刀。

辰夜察覺到身後的氣流,率先飛起一腳踹掉了大漢手中的刀,再一腳將大漢踹倒。其餘人也紛紛亮出刀劍。

辰夜看了一眼陰笑的宋第,心道:這純粹是橫了叫我死的心了,這宋第果真膽大妄爲,什麼都敢幹!

大漢們攻來,辰夜兩步搶上幾節樓梯,然後扶着欄杆,飛身一踢,踹下去三個人。用摺扇架住左邊襲來的刀,左手飛出一拳,那人骨碌碌滾了下去。辰夜從衣襟裡掏了掏,掏出五個早上裝來吃的核桃,用力揮出,前方舉刀襲來的三人應聲倒地。

辰夜拍了拍手,走到宋第面前,得意的笑:“承讓。”

宋第的臉一黑到底,看看周圍趴了滿地手下,暗罵一聲:“廢物。”狠狠剜了一眼辰夜,又不敢自己貿然出手,憤恨不已,撂下一句:“等着瞧。”甩袖走出了綺繡樓。

那幾個倒在地上的哀哉呼痛的大漢一見宋第一走,紛紛掙扎着爬起來,一瘸一拐的尾隨而去。

辰夜也轉身慢慢悠悠上了牡丹閣。

徒留下樓中衆人懷着忐忑的心情看着二人的身影背道而馳,先前的打鬥好像沒發生一樣。

辰夜上了樓,輕輕敲了敲門,裡面半晌都沒有動靜。

辰夜又敲了敲,裡面纔有人應了一聲:“誰?”

辰夜道:“付姑娘,是我。”

裡面又沒了聲音,辰夜站在門外等了好久好久,也沒等到付嫣開門,站在原地納了悶。

樓下卻傳來一陣喧譁,辰夜聽見老鴇的聲音響起:“誒呦!小世子,您怎麼又來了?”

辰夜愣了愣,轉過身站在二樓看着樓下。

這次的宋第沒了剛纔的陰梟,感覺和氣了很多,看到自己還笑了笑。

辰夜糊塗了,這宋第葫蘆裡買的什麼藥?

身後牡丹閣的房門“吱呀”一聲開了,付嫣走了出來,看着樓下的方向,表情有些擔心,喃喃了一聲“公子”。

辰夜拍了拍付嫣的手,溫柔道:“別擔心,他釀不出什麼大風浪。”

一甩衣襬,又滴溜溜下了樓,迎上宋第:“怎麼?小世子這次又搬了什麼救兵?”

宋第道:“方纔我想通了,公子說要坐下好好談談,那我們就好好談談如何?”

辰夜道:“好啊,怎麼談?”看看你耍什麼花樣。

宋第對着辰夜的身後道:“付姑娘,能否暫借你的牡丹閣一用。”

剛下得樓來的付嫣點了點頭。

不知付嫣薰了什麼香,整個牡丹閣中瀰漫着妖冶的香氣,濃重刺鼻,辰夜連打了三個噴嚏。

宋第推開門窗,清風徐來,但也沒有將屋中的味道消去多少。

宋第靠在窗邊。

辰夜坐在楠木桌前,徑自給自己倒了一杯茶:“說什麼?”

宋第道:“隨意。”

辰夜道:“跟你有什麼話說?”

宋第道:“這話應該我說纔對。”

辰夜自顧自喝茶。

宋第驀然道:“你究竟是誰?”

辰夜舉杯的手頓了頓:“什麼意思?”

宋第直視着辰夜,眸中如一灘黑水:“算了,也無所謂了。”

辰夜徹底愣了,隱隱有些不安:“你到底什麼意思?”擡眼卻看見宋第的身影晃了晃,就那樣消失在了虛空。

消失了?

辰夜揉揉眼睛,發現窗邊真的再沒了宋第的身影。

他衝到窗邊,大街上人來人往,卻也沒有宋第的影子。

辰夜站在那裡極力理着腦中的一團亂麻。

屋中的香氣又散了一些,辰夜察覺出了一絲不一樣的味道,一絲讓人作嘔的腥味漸漸浮現出來。

原來這香氣,是在掩蓋房中的這股腥味嗎?

辰夜循着味道四處翻找着。

牀榻“吭”響了一聲,辰夜停住了動作,向着牀榻走去,又是“吭”一聲……貌似是從牀底下傳來的。

辰夜手有些輕顫,一點點掀起擋住牀下空洞的毯子……

前所未有的感覺籠罩在辰夜身上,他只覺得胃中一陣翻涌,頭皮發麻,寒冷從腳底襲擊全身……

他看到了宋第,一個面目模糊,渾身乾癟破爛的宋第,還穿着剛纔的那件衣服,他睜着僅剩的一隻眼,半張臉像是被什麼啃食過似的,只剩下一點碎肉。他用盡全力拉住辰夜的腳。

辰夜喉頭乾澀,緩緩蹲下:“你……要說什麼?”

宋第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一個音節,掙扎了兩下,拉住辰夜的手垂落下去,僅剩的一隻眼圓睜着,滿是不甘。

大門在這一刻被推開,付嫣站在門口,直愣愣看着眼前的情境,尖利的叫聲刺痛了辰夜的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