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飲搖着摺扇,款款而來,身後元涉也跟着邁進門檻兒。
元涉道:“我去了你的凡弱宮,見你不在,想着就是來了沐青天君這裡。路上正好又偶遇東飲真君,便相伴來了這裡。”
東飲道:“在門口就聞見了酒香,沐青天君釀的酒果然名不虛傳。”
沐青微笑,喚來仙娥添置了杯盞,又加了幾碟下酒菜,邀東飲元涉同坐。
不見東飲還好,一見東飲辰夜這氣就不打一處來,是以單單在一旁悶頭喝酒。
元涉許是看辰夜不說話,湊過來道:“我只記得三日前天帝叫我與你赴宴,我席上喝了太多酒,渾渾噩噩失了知覺,醒來時已是第二日。後來,聽說你下界去尋訪覆惡的消息,才明瞭天帝當日因何設宴。”
東飲接口道:“天帝一直擔心魘影未死,覆惡一族會趁此機會崛起,再現千年前仙魔大戰,便託我算了一卦。我算出八月十四的獨山村隱有覆惡的氣息,不管是不是魘影,需得調查一番。”
東飲止住了聲音,拿起酒杯,仔細端詳一番:“這白玉杯不錯。”然後一仰頭,將杯中酒灌下,吧咂吧咂嘴,繼續道:“起先天帝也找了幾個人間司的神官,卻恰巧都有事務在身,忙得很。我便想到了你與元涉二人似乎近來無事,便向天帝舉薦了一二。”
元涉濛濛點頭:“原來如此。”
辰夜憤然起身:“我就知道是你小子搞的鬼。”
東飲忙呵呵笑着勸服:“辰夜真君言重了,這尋訪覆惡之事,聽來兇險,實則着實是個美差。”
辰夜道:“是美差,美差到我差點進了星沉宮!”
東飲道:“辰夜真君息怒,我自罰一杯可好。”說罷,一飲而盡,又看看手中杯:“這杯子真不錯!”
辰夜也悶頭喝了一杯。
東飲接着道:“你細想,天帝一聽說你成功覓得蹤跡回來,那陣仗,着實讓很多仙官眼紅不已。”
元涉點頭:“你回來時那場面確實讓我嚇了一跳,唯有兩百年前若懷真君仙逝時可比擬。”
辰夜一口酒噴出:元涉你會說話嗎?
東飲道:“所以你想,這覆惡絕非尋常小妖小怪可比擬,一旦事成,你那前途,安能限量?”
辰夜幽幽道:“若一旦失敗,碰到魘影,估計屍骨都找不到。”
四周一時寂靜無聲。
東飲打破沉默:“你這樣想就不對了,凡事要往好處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辰夜又一杯酒下肚,細想着東飲的話。
東飲添了一句:“我知你是想幹大事的人!”
辰夜此時尚有些微醺,因着這一句話,只覺得一腔熱血登時衝向天靈蓋,多年壓抑的豪氣瞬間高漲,一拍桌子:“沒錯,焉知我辰夜成不了大事!”
東飲道:“相交多年,我也是對你有所瞭解纔敢說服天帝將此等大事交託與你。我素知你的氣魄與膽識,只是苦於沒有機會施展罷了。”
一番話說得辰夜豪情萬丈,索性要來一隻碗,倒滿了酒:“東飲兄委實說道了我的心坎裡,來!今夜我們不醉不歸!”
東飲也立即起身,遍尋容器不着,索性拿起裝酒的玉壺:“來!幹!”將壺中酒盡數灌下,末了還說了一句:“這酒壺也着實不錯。”
元涉在一旁忙要拉住,被沐青制止:“且讓他們喝去吧。”
若論酒品之差,辰夜確不如東飲。即使辰夜酒後行爲不堪,但跟東飲這廝比起來,堪稱小巫見大巫。天界酒品最差的仙君,東飲若論第二,那就沒人敢稱第一。
據說東飲喝得最烈的一次,遍尋天界找不到他的身影。最後還是言鬱真君在人間一間妓院的柴房裡找到了被五花大綁、落魄至極的他。言鬱真君施了移花接木之術,順利騙過妓院中人的視野,這纔將東飲成功帶出。彼時,東飲尚還沒有酒醒,趴在言鬱肩上期期艾艾:“唉!別走!我還沒喝夠呢。”言鬱生拉硬拽,幾次差點從雲頭上跌下。終於走到了天門處,東飲卻徑自躺在天門門口耍賴,說什麼都不肯走。將守天門的神將看傻了眼。
此時,一壺酒下肚,東飲的頰上頓時飛起兩朵紅雲,眼神也變得朦朧起來,瞅着前來添酒的仙娥,笑得彷彿下界好色的嫖客。他接過仙娥手中的酒壺,“咕隆咕隆”喝個乾淨,然後順勢拉住仙娥的手:“仙姑真漂亮!有機會去我宮裡坐坐。”說罷又轉頭看辰夜:“辰夜兄此番辛苦,來,我們接着喝。”
辰夜的腦袋已有些沉重,然心內卻一片火熱,只覺得有一肚子話的話此時終於有了傾瀉口,迫不及待想要倒出……
俗語講,酒壯慫人膽。此後的一段時間裡,辰夜與東飲稱兄道弟,互吹牛皮,直至言鬱真君前來尋東飲商事。
東飲擡眼看着出現在門口處的言鬱:“呦!師弟來了!”
東飲與言鬱在人間時是一座道觀同門的師兄弟,因着一次機緣得道,共同位列仙班。東飲司未來,預測後世兇吉;言鬱司過去,知曉過往所有事件的來龍去脈。成仙后因着職位相當,還有天規的條條框框,東飲很少再喊言鬱師弟,見面也只道一句“言鬱真君”。
因着東飲這句“師弟”,言鬱皺了皺眉頭:“又喝酒了?”
言鬱是個清冷性子,速來不喜太熱鬧的場面,也不喜與人有過深的交集,但因着東飲之故,卻不得不出面替他這個師兄收拾爛攤子。辰夜等人也是因爲東飲,才逐漸與言鬱熟絡起來。
言鬱走上前來,看着此刻已經爛醉在桌上的東飲,嫌棄道:“本想與你商量天帝前幾日交代下來的澎城王之事,如今看來,我來的不是時候,就此作罷,我們改日再議。”
說罷,衝沐青、元涉還有辰夜點頭示意,便要轉身離去。剛邁了一步,袖子就被東飲拽住。
東飲睜着迷離的眼,舉杯道:“師弟別走,且來陪我喝酒。”
言鬱拉了半天,也沒將袖子掙脫,只得對沐青道:“東飲真君醉的厲害,我看也不便在此叨擾沐青天君了,我先帶他回去,失陪。”說罷,便撐起東飲準備離去。
辰夜一聽說東飲要走,忙撐起沉重的身子:“東飲兄,還沒喝盡興,怎麼就走了?不行不行,再喝。”剛想要往前,身子一個不穩,險些栽倒,被沐青堪堪扶住。
沐青對言鬱道:“東飲真君是有些醉了,你便先帶他早些回去歇息吧。”又看看辰夜,道:“辰夜真君這邊就由我來負責。”
言鬱點點頭,拖着東飲出了門。
東飲走時還揣着沐青的酒壺酒杯不願撒手,沐青無奈只得將那套白玉酒壺送了他。東飲似乎還不是很滿意,硬要帶上沐青宮裡那個替他斟酒的仙娥,被言鬱、元涉死勸活勸方纔作罷。東飲扶着言鬱晃晃悠悠的走了。
元涉也道了聲“告辭”,卻一臉擔憂的看着辰夜。沐青道:“放心吧!這邊有我呢。”元涉這才點點頭,堪堪出了門。
沐青將辰夜扶到他的榻上,喂辰夜喝了醒酒湯。
辰夜腦中漸漸清明,胃卻有些脹痛,頭也隱隱作痛。
沐青坐在榻邊,看着辰夜:“喝了酒,心中的愁悶可好些了?”
辰夜幽幽道:“心裡好點了,也想明白了,左不過就是那麼點事,天帝有沒有罰我,我還糾結什麼?”
沐青道:“這便好,我這桂花酒也不算白費。”
辰夜揉揉額角:“就是現在身子不舒服了。”
沐青道:“那就睡吧,睡醒了就好了。”
辰夜閉上眼,神智已逐漸被夢魘吞噬,最後拉了拉沐青的手臂,道:“還好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