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氣懸了太久,塵埃落定之時就格外輕鬆。
越遼的事情完全料理好了,包括疫情。雖是死傷難免,但各方一齊努力着,可算是沒鬧出大事來。
看看呈上的奏章,三千二百六十四人。席蘭薇回憶着,似乎比上一世時死的人還少些,不過……
若當真一人變一刀,剮在霍禎及其妻女身上,也是夠可怕的。
皇帝很快就傳了他們來。明亮的殿中安安靜靜,宮人四下肅穆靜立,在殿中的紅黑漆色間,襯出了更多壓抑。
“三千二百六十四人。”霍祁的聲音清清淡淡,道出這數字後,霍禎一悚,許氏滿面不明。
語帶些許嘲諷,他睇一睇他們,復又笑道:“你們一家三口,夠剮這麼多麼?”
一家三口。
端然已是將孩子也算了進去,許氏雖不知原因是何,也足以驚住,杏眸圓睜:“陛下……”
霍祁沒有理會她,輕聲一笑,手支了額頭,冕前十二旒輕輕而晃:“當然,掌管越遼的藩王是你,爲王者罔顧百姓性命,全剮在你一人身上也不爲過。”
霍禎始終沒有開口,席蘭薇按捺着想看他神色的好奇不擡眼看,輕有一笑。
“你的妻女……”霍祁薄脣輕啓,說着這四個字陷入思量,俄而眉頭微皺,淡泊道,“朕饒她們一命,充作官妓。”
“陛下……”許氏驚得向後退了兩步,腳下一個趔趄跌了下去,倒仍是緊抱着孩子,慌亂地一叩首,“陛下,求您……求您饒了阿曦,她纔剛滿歲……”
此時充作官妓,這輩子就算毀了,誠然,能活幾年都還得另說。
“妾身不用陛下寬恕……”許氏跪伏在地,泣不成聲,“但是妾身的罪……與她有什麼關係。”
眼前的一切,本該算是一個機關算盡的女子最後的良知,在席蘭薇看來卻極盡諷刺。
上一世時,許氏還不是爲了算計她,不惜讓這孩子死在腹中麼……如今又心疼成這般。人心,真是說不清楚的。
“這孩子投到你腹中真是可憐。”她揚音輕笑,目光投向許氏懷裡熟睡着的嬰孩,冷涔涔道,“本宮確是該感動一番,但又忍不住再想……若你沒到這般田地,和榮華富貴比起來,這孩子對你而言究竟是什麼?”
許氏一時怔住,望着她有些不解,又說不出話來。
蒼白的嘴脣輕輕翕動,她雖是不明席蘭薇之言,卻也有點禁不住地心虛。是的……她曾是想過拿這孩子算計別的妾室的,差點搭上這孩子的命……
已無暇顧及席蘭薇是如何猜到的這些事,她只覺自己蠢透了。當時蠢透了,一直都蠢透了。
“昭儀娘娘……”她望向席蘭薇,滯了許久,忽而想起前陣子的事,張皇道,“昭儀娘娘您……您答應過妾身,爲這孩子尋個出路……”
“本宮只說盡力而爲。”她神色淡淡的,回看着許氏,眼中半點同情也生不出。含着忖度,她笑了一笑,對許氏說,“充作官妓……也算是個‘出路’吧,若是運氣好,沒準還能得個赦免,嫁入世家爲妾呢。”
被霍祁淡掃一眼,席蘭薇啞了啞聲,站起身來,一步步走向許氏。聽步時已在她眼前,她居高臨下地淡瞧着她:“給我。”
指的自然是孩子。
許氏滿臉慌恐,雖跪在地上,仍是忍不住往後躲了一躲,下意識地連連搖頭。
她笑了出來:“這是宣室殿,由得你躲麼?”
許氏仍不肯放手,蘭薇看向霍禎:“不說點什麼麼?殿下。”
霍禎聞聲擡了擡頭,動了動口,又無話可說。
“蘭薇。”霍祁喚了一聲,意指讓她不必再多言。席蘭薇頷了頷首,復又淡瞧霍禎一眼,回去落座。
他們看到,許氏始終把孩子抱得緊緊的,在席蘭薇跟她要人後甚至更緊了,好像緊抓着僅剩的還能抓住的東西。霍祁沉了沉息,看向霍禎:“二弟,你心裡清楚這是多大的罪。朕若願意,凌遲你整個王府的人,旁人也說不出什麼來。”語中一頓,他轉而道,“但朕不是你。”
霍禎微愣,似乎很是意外。
“你爲奪|權可傷親妹妹的性命,朕做不出來;你爲奪|權對妻妾全是算計,朕也做不出來。”他長吁口氣,一聲苦笑,“難爲了母后……一邊提醒朕儘早對你設防,一邊又要求朕饒你一命。”
霍禎身形一震,瞠目結舌地聽着他說:“第一個提醒朕你有異心的,是母后。那是她去世前和朕說的最後一件事……所以這幾年,朕從來沒少了監視你,可偶爾也讓你發現幾個人,朕想讓你知道朕有防心、想讓你收斂一些。”
可他就是慾壑難填,早被衝昏了頭腦。
“現在想來,朕就不該存那個善心,甚至……就不該讓許氏生下這孩子。”他思量着銜笑,“不過,也罷。”
“皇兄……”霍禎終於開了口,聲音嘶啞,“皇兄如是將她充作官妓……”
“怎麼可能?”霍祁輕笑着擺手,“朕說了,朕不是你。這孩子……她還是朕的侄女呢。”
霍禎啞笑了一聲。
“新賬舊賬,朕跟你算,至於這孩子……南瑾大長公主閒來無事,有她爲伴也好。你們上了路,朕即刻派人送她過去。”
席蘭薇都看明白了,他兜這圈子,不過是爲了看看霍禎的反應。若是霍禎能有些悔意,哪怕是爲了女兒假裝悔上一悔,霍祁興許都會網開一面。
但是並沒有,即便他表露了爲孩子一爭的意願,卻到底沒有該有的愧悔,更沒有去求什麼。
心底一聲哀嘆,一直以爲霍禎再怎樣無情,也還是真心疼愛孩子的。目下看來……“真心”許還是真心,但也不過爾爾罷了。連霍祁都覺得無奈,一次次地試探之後還是無果,若他不先開口放過這孩子,就當真只能把她充作軍妓了。
又看一看那孩子,席蘭薇心中哭笑不得地感慨,還好這孩子不只是霍禎的女兒,還是霍祁的侄女。
沒有再多的爭執,許氏終於放開了孩子,由宮娥抱去側殿。片刻後,宦官備了鴆酒來,奉到許氏面前。
就算不連坐那孩子,她這個在其中算計了不少的王妃,也是不該再活着的。
席蘭薇冷眼看着,看着許氏顫顫巍巍地端起那酒盅,兩世裡她的樣子不停地在眼前晃着。
曾經那麼風光,眼下逃不過一死。數算起來……上一世她的結果,大概也會是如此吧,只是晚了些年。
“昭儀娘娘。”飲下鴆酒前,許氏停住了手,看向她時,眸中又覆了一層慣有的冷意,“昭儀娘娘真是愛憎分明,沒嫁成殿下,就要看他慘死、看他家破人亡……”
輕聲而笑,席蘭薇當真已不屑同她爭執了。這女人,也是執拗得緊,無論怎樣,她都認準了她對霍禎是因愛生恨。
就讓她自說自話去,反正,她逃不過這一死了。
眼看着許氏倒下、眼看着她的血從口中涌出,霍禎神色間都沒有半點變化,直讓席蘭薇覺得,即便是上一世,許氏也並沒有比她幸運多少。
一切幸福都是假的。
也無法奢望這一世的這個人會有什麼愧悔,唯獨同樣不存善意的讓他去死纔是正道。
是以看着他被侍衛帶出去時,席蘭薇除卻心底的一聲冷笑,也激不起其他情緒了。
嘲笑自己冷血,一個人死在面前、另一個在面前被帶走處以極刑,她卻是半點同情都沒有。轉而想想,也是實在不值得同情的,咎由自取而已。
滿朝文武、舉國上下皆知,謀反失敗的越遼王霍禎,被凌遲處死了。
按着旨意,是三千二百六十四刀。皇帝將這數字背後的原因說得也明白,這是霍禎爲報復他們而欠下的人命。
無心去聽行刑的場面如何,席蘭薇只在他已斷氣的消息傳來後,靜靜飲罷了一盞清茶。
原來已經可以如此不在意了……
那畢竟是她上一世時曾經愛過的人,那時是全心全意地將身心皆託付給了他,沒有絲毫懷疑地覺得他什麼都好。
甚至,在他待她不好的很多日子裡,她都把錯處歸到自己身上,覺得自己到底是個啞巴,配不上他……
而後,恨意更曾勝過那樣的愛意,在胸中一復一日地涌動着,讓她恨不能食其肉、寢其皮。
然而,今天,這個人死了,她心中甚至連一點凜冽些的情緒都沒有。沒有快意,更沒有痛苦。
這纔是真正的不在意了吧……
一邊爲如此平淡地過去有點失落,一邊又覺得這樣挺好。望一望天色,似乎有點陰,好像要下雪了。便起身去了小廚房,心緒安寧地做起了湯來。
上一世最要緊的人已經死了,再沒有爲上一世執著的必要,一心一意過好今生便是。
湯出爐時滿室盈香,她盛了一盞出來,擱進食盒裡,往宣室殿去。
“今天晚了些。”霍祁已對她的腳步聲熟悉無比,聽得聲響,頭也未擡地說了一句,再擡眼一看她,目光定在她手中的食盒上,面色一沉。
“……”席蘭薇疑惑不解,也低頭看看食盒,“……怎麼了?”
被她反問得似乎明瞭了些,霍祁想了一想:“給朕做的?”
“……”她又看了看那食盒,理所當然道,“不然呢?”
霍祁頓時心情大好,笑了一聲,站起身走過去,擡手讓宮人止步,徑自接了那食盒過來,略有尷尬道:“朕還以爲……以爲你是給楚宣做的呢。”
席蘭薇聽得目光一亮,驚喜地問他:“他醒了?”
“剛醒,朕剛差人去告訴你了……”
所以看着她拎着食盒來,他還道是特地爲楚宣備的。眼下看來,根本就是和前去傳話的宮人走岔了。
“想去看看麼?”他大度地問她,被她流轉的目光一劃,聽得她促狹道:“是否待得陛下喝完這湯陪臣妾同去爲好?”
話語一停,隱下的半句話分明就是:免得陛下又滿心妒忌。
作者有話要說:——起初構思的時候,我以爲寫到霍禎和許氏的死,席蘭薇必定要虐他們倆虐得喪心病狂。
——結果四十萬字過去,順着感情一路寫下來,越來越覺得她全然不在意纔是最好的。
——因爲霍禎這種陰暗到極處、毫無感情的人根本不會懺悔,沒有懺悔也就無法虐他,有了懺悔難免兩方皆虐;對於蘭薇麼……╮( ̄▽ ̄";)╭被陛下感動之後,不再糾結上輩子、好好過這輩子纔是正道。
霍祁內心: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試探!拿細作試探完拿百姓試探!拿百姓試探完拿你女兒試探!你就不能給我顯示出點人性、讓我心裡有個寬恕你的理由嗎!
霍禎:【面無表情】………
霍祁:【扶額】那你去死吧- -
霍禎,撲街。
[音效:鐺鐺鐺~鐺鐺鐺~鐺!(對,就是超級瑪麗玩死了的那個音效)]
霍禎死了楚宣“活”了同時出現貌似有點微妙感……
咳,沒有直接關係……並沒有……
#誰說有微妙感了##只有你這個大腦洞覺得有微妙感好嗎,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