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沒死,手段果然狠辣!”
魂識之中,血眸青棱看着唐徊的身影嘖嘖不已。
她對面陰影之中坐着的墨瞳青棱,仍舊沉斂如鍾。
洪荒渡海舟在虛空之中悠悠而行,朝着某個未知的方向緩緩劃去。
這無盡的虛空中,只剩下他們兩人。仿如很多年以前,在龍腹虛空之中,他與她也是這般相對而立,他們等了三百年才得已相見。而如今,咫手可碰的距離,卻比那三百年的距離更加遙遠。
“要不要殺他?”血眼青棱忽然問道,也不等陰影中的人回答,忽又自問自答道,“還是不要,這虛空無常,萬一要是把這船打爛了,我也要和固方傾宇一樣,變成這蒼穹塵埃!”
她如此想着,便安心坐在了船尾吸收這蒼穹中的本源之氣來。
星辰流光緩緩而逝,忽然間虛空的一頭,露出了銀亮的洞口,彷彿是這蒼穹的盡頭一般。
唐徊半閉的眼忽然睜開,眼中一片驚喜的光芒。
隨着距離的縮小,那銀亮的洞口越來越大。
洞口之外雲霧繚繞,仙氣逼人,一股異於萬華的氣息撲面而來。
青棱也因這一幕而站了起來。
上界仙地,似乎已近在手邊。
可忽然間,整個蒼穹都扭曲起來。璀璨的星河頓時失去了影蹤,整個蒼穹幽黑一片,只剩下船上樓閣外鑲嵌的玉石發出微如螢火的光芒。
銀亮的洞口轉眼就消失在了衆人眼前。
唐徊一驚,手按在了船椽之上。
“怎麼回事?”他已向惡龍問出聲來。
惡龍也是一片茫然,無法回答唐徊。
一股陌生卻帶着無上威嚴的力量忽然間四面八方襲來。
黝黑的蒼穹扭曲之後忽化成了一隻張牙舞爪的黑色巨獸影子,獸影之上亮起兩個晶亮的凹洞,彷彿巨獸可怖的眼睛一般。
“大膽,下界凡仙,竟敢私闖上界仙地。你們可知,境界未達擅用外力闖入,是魂飛魄散的死罪!”
粗重的聲音在這蒼穹之中炸起,隨着這可怕的聲音,蒼穹之中忽然捲起一陣黑色怪風襲向洪荒渡海舟。
頃刻間整艘船開始劇烈搖晃了起來,船身之上的金色咒文光芒也忽明忽暗。
唐徊緊緊抓住了船椽,這仙途都已經到了這裡,若是回頭實在心有不甘,可若是不回頭,眼前這不知名的異獸威力,已不在萬華神州修仙界的境界範圍內了。那股浩瀚天威,直叫人打心裡震顫出來。
巨大的實力懸殊,就連嘗試都沒有必要。唐徊將心一橫,眼中厲色一閃,當機立斷要將船頭調轉。
可這洪荒渡海舟的封印只解了八成,此時仙陣已經支撐不住,唐徊雖有心調頭,可洪荒渡海舟卻仍如滄海浮舟般隨着水漂去。
漂向那黑影之中。
“我乃這星辰蒼穹中稟天地之威而生的蒼穹守護獸穹影,你們今日敢犯此忌,便休怪我將你們打入這蒼穹之中!”穹影的聲音繼續說着。
唐徊卻看見黑影巨獸忽然撕裂,扯出一張詭譎恐怖的大口,將洪荒滄海舟吸了過去。
“快,先解這第九重封印!”惡龍忽然在他腦中一聲巨喝。
“怎麼解?”唐徊的身子隨船而擺,一張俊臉之上佈滿陰霾。
“將天地本源之氣,灌入那三層樓閣之中,即能解除!”惡龍吼道。
唐徊卻一怔。
“何爲天地本源之氣?又如何灌入樓閣?”他並不知這本源之氣爲何物,情急之下便不再用魂識交流,而是脫口而出。
“就是……就是……唉,忘了你還未領悟到這茬了。完了完了,老龍這縷元神今天就要隨你葬送在這蒼穹之中了!”惡龍一聲哀嚎。
唐徊還未做出反應,忽然間,一股熟悉的靈氣從那三重樓閣的頂端傳來。
“咦!”惡龍一聲驚疑。
唐徊卻比他先一步轉了身。
光華淺柔的三重樓閣頂端,青色的身影穩穩站在上面,宛如這樓閣之上生出的一株蘭芝玉樹,挺拔清雋。
“你還發什麼愣。不想死就趕快操縱這艘破船上的仙陣,給我調頭回去!”青棱血眸之中現出極不耐煩的神色。她雙手要凝聚青光沒入樓閣之中,正苦無法操縱仙陣。
原來她聽到了唐徊質問惡龍的話。
此時此刻,也只有估且一試,將死馬當成活馬醫了。
唐徊聞言迅速收斂了心神,將所有注意力放到了仙陣之上。
三重樓閣忽然間異光驟起,船身之上的咒文光芒大作,竟在唐徊的操縱之下,緩緩調回了頭。
青棱眼中一喜,與唐徊對視一眼,便即刻分開了眼神。
洪荒渡海舟朝着來的方向緩緩行去,可身後的颶風仍舊未息。
穹影嘶吼一聲,怒道:“現在想逃已經太遲了!”
他張口又是一吐,巨大的黑影如惡獸般撲來,瞬間就籠罩到了洪荒渡海舟之上。
青棱立時便察覺手上的壓力增大,唐徊也已汗溼重衣。
這力量如附骨之蛆般粘在船身之上,他們能感覺到船被這股力量撕扯着,幾近崩潰。
青棱心中大急,卻毫無辦法。
這穹影的力量已不是他們憑藉經驗與智慧便能戰勝得了的。
惡龍也已沒了辦法,若是元神有軀體,只怕他也要嚇出一身冷汗來了。
那股力量越來越大,洪荒渡海舟已然將要潰散。
忽然間,這力量卻猛地一停。
“咦?你這船上有上界仙人之力?”那穹影忽然一聲疑語。
唐徊聞言不由自主望了青棱一眼。
“不對,不是上界仙人,這修爲還差了一步!”穹影仿如自問自答般地說道。
唐徊與青棱便俱是心頭一驚。
“哼,修爲不到竟能領悟天地星辰之力,明明已飛仙有望,卻爲何還要尋這捷徑?真是貪心!”穹影的口氣十分不樂,可加在洪荒渡海舟上的力量,卻漸漸被他收回。
飛仙有望……
唐徊忍不住緊緊盯着青棱,一雙如春花般的眼眸中,充滿莫名而矛盾的情緒。
“罷了,我念你修行千年不容易,又有如此天賦悟性,就饒了你等性命!快快給我回去,莫要再來!”那穹影忽然輕嘆一聲,黑影鼓起,猛地從口中吹出一股更加龐大猛烈的颶風。
颶風襲來,捲起了洪荒渡海舟,朝着來時之路疾行而去。
洪荒渡海舟在這颶風之中早已歪斜。力量太大,青棱站在樓閣之上,四面無可抓之物,不多時便被甩到船板之上,落到了唐徊身側。
二人靠在一起,緊緊抓住船椽,均無法開口說話,便只剩眼神在空中相交。
似這般並肩而立的場景,似乎已是隔世的記憶,卻忽然在那一刻清晰起來。
唐徊,終不是她想忘就能徹底遺忘的過往。
不知過了多久,颶風將他們送到了另一個銀亮的洞口之前,猛然一刮,便將洪荒渡海舟吹到了洞外。
天光乍現,洞外一片青山綠樹。
靈氣仍舊暴戾不安,但景緻卻熟悉得讓人感到安全。
正是烈凰的引仙山頂。
這一番辛苦折騰,沒想到他們仍舊回到了這裡。
洪荒渡海舟在引仙山上的雲層之中停了下來,船身在穹影的力量之下已經斑駁開裂,船身之上的弩機也已散開,三層樓閣更是剝落殘缺。
整艘巨船已不成形。
天際的漩渦入口也在他們離開之後,而緩緩關閉,天空恢復從前的完整。
青棱站在唐徊身側,他的氣息縈繞在鼻間,是一股淺淡的薄草香氣,與從前一樣。
她血色眼眸中閃過一絲迷茫,似乎想起了從前。
雖說她是因魔而出,可是這八百年中,她與青棱共生,所有一切的感情,她亦都一起體會着。或者說,她不過是青棱深埋於心的另一個自我罷了。
如今再見唐徊,那些記憶便乍然清晰。
唐徊忽然轉過頭來看她,頭輕輕一低,髮絲便從耳邊落下,垂到她的臉頰上,帶來一些酥麻撓心之感。
“青棱。”他忽低低一叫她的名字,眼中似春暖花開般漫天溫柔起來,有着她從未見過的迷人色彩。
“嗯。”青棱呢喃一聲,紅眸中現出一絲惑意。
他沒再說話,脣邊的笑收起,只剩下棱角分明的漂亮線條,就這麼靜靜望着她,半晌忽然眉色一動,彷彿情不自禁般擡了手,修長微涼的指尖緩緩撫上青棱的臉頰。
可印象之中溫暖的觸感並未落入指尖,他卻觸到了一絲熾熱的氣息。
竟然青棱手中一點烈凰之火,將他指上悄然放出的幽冥冰焰給攔了下來。
青棱已從他身側躍開,臉龐上是他從沒見過的,嬌豔妖嬈的笑容。
“唐徊,你若想用美色誘惑本尊,還不如直接寬衣來得乾脆!”她脆生生地開口說道,臉上迷茫全失,只剩下眼中凜冽殺氣。
唐徊將指尖上的幽冥冰焰拈滅,縱身飛起。
“呵呵。”他像是聽到什麼笑話一般,低沉地笑出了聲,“青棱,這樣的話,不適合你來說!”
她還是適合乾乾淨淨、精神百倍地站在那裡,像一簇在雪地裡盛放的鮮花,叫人看了便記在心頭。
青棱有瞬間的閃神。
蕭樂生和他說過一樣的話。
“媚門的花招,別學,那不適合你!”
ωwш ●ttкan ●¢O
酒館之中他的笑語尤在耳邊。
想起蕭樂生,青棱心頭便是一痛。不管她是哪一個青棱,那樣入心入情的感覺,都是兩個人所共有的記憶。
“我在蕭樂生面前發過誓,要親手殺了你!”青棱自魂識之中取出了斷惡神劍,緩緩舉到了身前,劍身一陣鋒鳴,彷彿應和着青棱的話一樣。
“斷惡!竟然是斷惡!”唐徊魂識中的惡龍被斷惡熟悉的氣息驚起,嚷嚷了起來。
“蕭樂生。”唐徊似呢喃般地開口,“你愛他嗎?”
青棱被他的問題問得一滯。
她愛蕭樂生嗎
這是很久以前她曾經浮上心頭的問題。
如果不愛,因何對他萬般牽念。
如果愛,又因何愛
數百年的同門之誼都沒讓他們之間產生出半點男女之情,卻在那短短數十年之間,他便成了她心尖之上第一人。
是因那一路傾命相守
還是僅僅因爲,在蕭樂生的身上,她找到了唐徊的影子。
沒有答案。
而今,愛與不愛,也已不再重要。
那個說要以命相守的人,不再回來。
除了斷惡劍上那縷元神,時時刻刻提醒着她,該記住的恨,與該忘卻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