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苦笑一聲,心道,是啊,這樣的奇女子,不喜歡也難啊。
他苦笑着立起身來,道:“吏明聰,你廢話真多,不是要去找皇上嗎,還不快走。”
吏明聰哈哈大笑,誇張的笑聲在王守仁身後陣陣響起,高聲道:“給我說中了對不對。”
王守仁輕輕嘆了一口氣,向前走去,他剛纔答應林菲箬勸吏明聰回去,現在自己竟然和吏明聰發起瘋來,不禁苦笑。
兩人來到御書房外,見窗口中透出燭光來,書房外面,竟是重重把守,密不透風。
吏明聰挽起袖子,便要往裡闖去。王守仁瞪了他一眼,讓一名年老太監進去通報。
老太監進了書房,匆匆出來,嘆了口氣,道:“王大人,你還是回吧,皇上說了,有事情要處理,你有什麼事情,明日再來。”
王守仁還沒說話,吏明聰已經嚷嚷起來,怒道:“什麼,不讓見,他媽的,這皇帝是怎麼做的,天塌下來了,難道他也不管。”
老太監喝了他一聲,怒道:“吏明聰,這裡可是皇宮,豈容你這混蛋小子在這裡胡亂撒野,來人啊,把他給我趕出皇宮去。”
吏明聰挽起袖子,揮手一拳打在那幫太監臉上,怒道:“不讓我進去,死太監,我打死你。”
他哼了一聲,從太監身上邁過去,向裡便闖。
幾名侍衛見狀,各持兵器,一擁而上,把吏明聰按在地上,一頓好打。
王守仁嘆了口氣,道:“吏明聰這小了,果然只會添亂。”
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聽一個高仰的聲音威嚴的道:“放開他。”
王守仁正在嘆息,聽到聲音,擡起頭來,一眼見到門口的朱佑樘,又驚又喜,一跪落地,道:“皇上。”
衆侍衛見到皇帝,忙放開吏明聰,跪成一片,唯有吏明聰,爬起身來,一面抹着面上的鮮血,一面向朱佑樘瞪眼。
朱佑樘向他看了一眼,不悅道:“吏明聰,鬧事竟然鬧到皇宮來了,膽子不小啊。”
吏明聰哼了一聲,道:“大不了,也就脖子大小一個疤,我吏明聰爛命一條,本不值錢,也沒關係,只希望皇上念着往日的情份,放了老大。”
朱佑樘冷笑一聲,道:“吏明聰,你倒是很講義氣啊,可是,她殺了人,犯的可是死罪,我雖然身爲皇帝,也不是說放便放了。”
吏明聰紅着眼睛,高聲道:“人一定不是老大殺的,老大是什麼人,你難道不清楚,可恨老大跟了你這麼久,算是看錯人了,我真爲她不值。”
朱佑樘微微皺眉,眼中不經意的掠過一陣異樣的神情,隨即恢復平時的深邃,如同看不見低的深淵,不知他心裡在想什麼,忽然,他身手在門上用力一拍,大怒道:“大膽,吏明聰,你是什麼人,竟然教訓到朕的頭上來了,來人啊,把他拖下去,重打五十,然後趕出宮去,永遠不許在到皇宮胡鬧了。”
衆侍衛應了一聲,幾人搶步而上,分別抓住吏明聰的兩條胳膊,向處拖去。
吏明聰用力掙扎,無奈給幾名人高馬大的侍衛緊緊抓住,竟不能動彈,唯有口中不停,大罵着給幾名侍衛漸漸拖遠。
王守仁擡頭向朱佑樘看了一眼,大膽道:“皇上,依臣來看,張姑娘,不,林姑娘這件案子十分可疑,還請皇上三思,先放林姑娘出來,慢慢察清事情不遲。”
朱佑樘皺起眉頭,道:“王守仁,我知道這件事情另有蹊蹺,不過,你能找出真正的兇手,爲他洗清冤屈,不能,我又如何能放她出來,如果,我不顧反對,硬把她放了,朝中上下豈能信服,這樣一來,無疑是讓張太師找到藉口,挑起混亂,豈不是對朝廷大大不利了,我想,縱然是朕不顧反對,將她放了,對她而言,也未必便是好事。”
他擡起頭來,深深嘆了一口氣,道:“有時候,身爲皇帝,卻末必所有的事情都能順心如意,想怎麼樣,便怎麼樣了,王守仁,朕一向覺得你做事穩重,在這件事情上,你怎麼如此浮燥了。”
王守仁一時啞然,竟說不出話來。
他嘆了一口氣,道:“臣鹵莽,請皇上恕罪。不過,看守林姑娘一事,還請臣來做吧,周清晨周大人心胸狹窄,林姑娘在她手中,吃苦不少。”
朱佑樘眉心一跳,終於,他還是揮了揮手,道:“朕讓他來辦此事,自然有朕的道理,你不用管了。”
王守仁心中一陣失望,嘆了口氣,道:“既然如此,臣便先告退了。”
朱佑樘見他轉身欲起,皺了皺眉頭,終於,輕輕嘆了一口氣,道:“王守仁,你跟我來,朕有件事情要告訴你。”
王守仁不解,道:“不知皇上有什麼事。”
朱佑樘向左右侍衛一張,冷聲吩咐,道:“你們把御書房看守好了,任何人不許靠近,違者以犯上之罪論處,殺無赦。”
他說完,和王守仁一前一後走進書房。
御書房的兩扇大門緊緊關上,外面重兵把守,連一隻蒼蠅也不能入內,誰也不知道,朱佑樘在裡面向王守仁說了什麼,王守仁一籌莫展的進去,出來的時候,他面上的神情,竟是換了一個人般,輕鬆起來。林菲箬殺害張氏一案,因爲所有的證據都對她十分不利,從表面上看來,似乎是無泄可擊了。
終於,連朱佑樘也無可奈何,終於下了斬首林菲箬的聖旨,下聖旨的當天,正是科考的第一日,京中聚集全國各地的考生,一片議論,紛紛猜測這件奇案的內情。
明天,便是斬首的最後期限了,林菲箬無力的靠在冰冷的牆壁上,手足上纏繞的鐵鏈,已經讓她手足麻痹了,她心中一片絕望,讓她難過的不是死亡的來臨,而是直到死,朱佑樘都沒有來見她一面,她心中一陣痛楚,終於,對這個曾經愛過的男人徹底絕望了。
林菲箬苦笑一聲,想不到,自己竟然死在這裡,竟在朱佑樘的對旨下,死了也好,死了便不用煩惱,可是心裡又是這樣的不甘心,到死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人陷害自己。
她緊緊的閉上眼睛,真希望睜開睛眼的時候,忽然發現,所有發生的事情,不過是一場怪異的夢境。
她靠在牆上,腦中一片空白,她不願意去多想了,想多了,只會讓她更加痛苦。
正在發呆,忽然,大牢門外一聲輕喝,一名獄卒大聲喝道:“什麼人?”
話音不落,一隻手掌重重擊在他肩上,他一聲輕呼,驀的倒地。
隨即,一片兵器撞擊的聲音頻繁的響起。
林菲箬眉心一跳,睜開眼睛,一片黑暗中,刀光縱橫,看守的獄吏無聲的倒地,數十條人影向林菲箬所在的牢籠無聲的接近。
林菲箬微微一愣,似乎想起什麼,她輕輕一動,大喜道:“吏明聰,是你嗎?”
一個高大的身影聽到她的聲音,回過頭來,灰暗的天光中,他的眼眸中竟然透出明星一般的光亮,灼灼生光。
林菲箬微微一愣,對方黑衣朦面,看不到面容,然後,四目光相交的一瞬間,林菲箬竟然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你是……”終於,她緩緩開口,心中有一種異樣的衝動,“你不是吏明聰,你到底是誰?”
黑衣人面巾下的嘴脣輕輕一動,似乎想說什麼,但是,終於沒有開口,他手中的刀鋒一揮,手起刀落,錚的一聲,牢門上的鐵鎖應手而落,他向身後幾人輕輕揮手,隨即幾道人影自他身邊掠過,奔向林菲箬。
幾名朦麪人衝進牢門,低聲道:“姑娘,隨我們走吧。”
林菲箬微微皺眉,誰能保證,這不是又一個陰謀,向後一縮,鎖在她雙手上的鐵鏈,隨着她身體的移動,相互撞擊,發出清脆的聲音,道:“你們是什麼人?”
她剛纔看到這些黑衣人利落的身手,絕對不是吏明聰手下那些小混混不能辦到的,不能讓她不懷疑,可別又中了什麼詭計,到死都給那個幕後的黑手將上一軍。
“我們是什麼人,姑娘現在不用多問,跟我們離開,不會有錯。”其中一人向她伸出手去,道,“先離開這裡,脫離危險後,再向姑娘說明。”
林菲箬心中一動,這個聲音,倒似在什麼地方聽過,但是,在什麼地方聽過,倉促間,又不能想起。
不由林菲箬分說,一名男子已經揮刀斬斷她手上的鐵鏈,扶起她向外走去。
便聽這時,忽聽一陣腳步雜踏,人聲喧譁間,周清晨帶着大羣兵馬向天牢中涌了過來。
“不好,姓周帶人來了。”
“混蛋,這王八蛋平時漫不經心,今天竟然來得這麼快。”
兩名男子一面說話,一面向爲首的黑衣人望了過去。
“怎麼辦,我們硬衝出去。”
話音不落,周清晨已然帶着大羣獄吏匆匆趕到,堵住衆人的去路,呵呵一笑,道:“大膽,竟然敢到天牢中來劫朝延重犯,真是不想活了,上,把這些人抓起來,重重有賞。”
爲首的黑衣人皺心微皺,輕輕一揮手,出奇不意的,他身邊兩人忽然動手,縱身起處,幾下起落,自上而下撲擊而下,擊退幾名獄卒,手腕翻動,一把扼住周清晨的咽喉,挾持着周清晨向後退開。
周清晨嚇了一跳,面上變色,顫聲道:“你們……你們竟敢劫持朝廷命官,不要命了。”
其中一名獄卒手上用力,寒聲道:“少廢話,快讓他們退開,否則,你小命不保。”
周清晨咽喉上一陣痛楚,肥大的面上,肌肉輕輕抽動了一下,大聲道:“好,好,我讓他們退開,你輕點,輕點,什麼都好說。”
他蒼白着臉,向堵住出口的獄卒大聲喝道:“快,快讓開,放他們出去,哎喲,痛死了,我說,你們這羣混蛋,都聽見沒有,快退啊,沒看到本官在他們手上嗎。”
衆獄卒無奈,只得向兩後退開,讓出一條道來。
兩名男子扶着林菲箬,打傷幾名獄卒,向前逃去。
爲首的黑衣人輕輕笑了一聲,身手在周清晨面上輕輕拍了幾下,哼了一聲,道:“果然是個糊塗鬼,這樣就把你嚇到了,真是沒用,不過,這回還真虧了你沒用,事情才這麼順利。”
周清晨微微一愣,這聲音怎麼如此耳熟,不等他反應過來,爲首黑衣人手起掌落,一掌把他擊在他肩上,周清晨又眼翻白,肥大的身體倒地不起。
黑衣人眼中透出自信的笑意,轉身便走,便在這時,一名擊倒的獄卒忽然間縱身而起,長臂探處,向他面上抓去。
爲首的黑衣人微微一驚,側頭避開,但覺面上一動,那名獄卒身手抓下他臉上的面巾。
那名獄卒看清他的面容,忽然啊的一聲,向後退開,驚道:“你……你是……”
爲首的黑衣人轉過頭來,冰冷的目光在那名獄卒的面上緩緩掠過,怒道:“如果,今晚的事情,你若是向人透露了半句,你就等着給自己收屍吧。”
那名獄卒面色發青,雙腿一軟,竟然跪倒在地。
林菲箬正由兩名男子扶着向前逃去,忽然聽到身後之人說話的聲音,身體輕輕一顫,她回過頭來,望着他高大的後背,疑惑的道:“你……是你。”
那人緩緩回過頭來,彎起嘴角,瞧着林菲箬微微一笑,點頭道:“是我,你還好麼。”
林菲箬心中一陣難過,兩道淚水自眼中流下來,顫聲道:“不好,我不好,一點也不好,朱佑樘,我一點也不好,你知道,我心裡有多難過麼。”
原來,帶人到天牢中劫獄的人,竟然是大明皇帝朱佑樘,倒是大出林菲箬意料之外。
朱佑樘見林菲箬手上幾道殷紅的傷痕,輕輕一顫,一把身手握住她的雙手,顫聲道:“對不起,嫣兒,我來遲了,讓你受苦了。”
林菲箬輕輕推開他,向後退了一步,道:“既然你不相信我,你還來做什麼,還不如讓我早死了好。”
朱佑樘一把抱住她,擁在懷裡不入,扶着她蒼白的面頰,心痛的道:“不,嫣兒,其實,我一直都是相信你的,我知道你不會殺人,但是,所有的證據都對你不利,如果,我不顧反對,放你出去,定然會引起朝中文武的不滿,張秀老匹夫定然會藉機挑起禍端,但是,身爲大明皇帝,有很多事情不能自己做主,我又不能棄大明江山不顧,大明千萬子民不顧,對不起,嫣兒,對不起,你知不知道,這些日子,你在天牢中受苦,我心裡有多難過,我寧願受苦的是我自己。”幾點熱淚,直直的砸碎在林菲箬的秀髮上。
林菲箬心中一陣難過,禁不住一頭撞進他懷裡,輕輕拍打着他胸口,嗚咽道:“我好難過,我真的好難過,在我最難過的時候,你也不肯來見我一見。”
朱佑樘閉上眼睛,輕輕吻去她面上的淚水,道:“別哭,嫣兒,我不是來了麼,我不是來了麼,我知道你心裡難過,但是,我心裡一樣不好受。”
兩人心中都是千言萬語,唯有相擁而泣。
忽聽身邊一個聲音道:“皇上,有什麼話,我們先出去說吧,接應的人已經在門外等候了。”
朱佑樘放開林菲箬,輕輕點了點頭,道:“好,嫣兒,我們先離開這裡再,我再向你解釋。”
林菲箬向身後那人看了一眼,道:“你是……聲音好像在什麼地方聽過。”
那人呵呵一笑,道:“張姑娘,你忘了麼,我是李瑞啊。”
他身邊另一人笑道:“張姑娘,還有我呢。”
兩人拉下面巾,竟是李瑞和趙越兩人,原來這些黑衣人,竟然都是朱佑樘身邊的親信侍衛。
林菲箬禁不住一笑,道:“原來是你們,難怪聽聲音耳熟。”
她向朱佑樘看了一眼,不解道:“朱佑樘,明明是你下旨殺我,偏偏又是你自己帶着身邊的親信侍來劫獄,你倒是打的什麼主意了。”要是說出去,一定連鬼也不信,大明皇帝竟然帶人到天牢在劫獄來了。
朱佑樘苦笑一聲,道:“我也是沒有辦法,才這樣做的,詳情我們出去再說吧。”
林菲箬點了點頭,鬱悶的心情忽然鬆懈下來,但覺頭腦中一陣眩暈,驀然倒地。
這幾天裡,她在天牢中,思緒繚亂,愛恨交加,現在鬆懈不來,竟是全身虛脫,暈了過去。
朱佑樘嚇了一跳,一把抱住她身子,驚道:“嫣兒,嫣兒。”
他見林菲箬面色蒼白,全無血色,知道她這幾日在牢中吃了不少苦頭,一陣難過,一陣內疚,橫抱起她,快步向天牢外走去。
月影橫斜,月光如水,水銀一般自窗口傾入簡陋的房中,滿地流淌。
林菲箬自暈迷中醒來,一睜開睛睛,便朱佑樘伏在她牀邊,已然沉沉睡去,想是一直守在她身邊,倦極而眠,睡夢中竟是一臉的疲憊。
她在天牢中,還恨朱佑樘無情無義,此時,知道自己誤會他了,其實朱佑樘一直在關心自己,心中一陣溫馨平靜,見他睡夢中一臉疲憊,知道自己在天牢中的日子裡,朱佑樘定然也沒有過好,心中不禁生出一陣痛惜。
林菲箬轉頭打量自己所在的房間,但見陳設簡單,除了自己睡的一張牀,和牀頭的一張桌子,桌上一支蠟燭,燭光搖曳,在房中酒下一片暈暗的光暈。
林菲箬瞧這房間,竟似有種說不出的熟悉,驀的想起,這間房間,竟是朱佑樘生母紀氏曾經住過的房間。
林菲箬彎起嘴角,心中一陣溫馨平靜,忽聽朱佑樘輕聲笑道:“你醒了,怎麼不叫我一聲。”
林菲箬見他醒來,躺在牀上,側頭向他輕輕一笑,道:“我看你一臉的疲憊,想讓你多睡一會。”
朱佑樘一笑,嘆了一口氣,身手握住她雙手,心痛的道:“嫣兒,這些日子,讓你受苦了。”
林菲箬一笑,在天牢中的日子裡,確實是她一生中最痛苦的日子,也許,她應該恨朱佑樘,但是,見他一臉疲憊的樣子,便恨不起來,她緩緩坐起,側頭瞧着朱佑樘,道:“不是你讓下旨在殺我麼,怎麼又到天牢中去劫獄了,你這個人,心裡想什麼,我真是越來越不明白了。”
朱佑樘苦笑一聲,道:“什麼聖旨,不過是做給張秀老匹夫看的,我如何狠得下心來殺你。”他瞧着林菲箬微微一笑,道,“嫣兒,你睡了這許久,我們一起到院中走走好麼,我正要向你解釋呢。”
林菲箬側頭瞧着他,輕輕一笑,道:“這些日子,你讓我吃了不少苦頭,我長這麼大,都沒這樣委屈過呢,我倒真想聽聽你怎麼解釋。”一面說着,一面披衣下牀,兩人一起向院中走去。
邁出房門,她見院中立着兩人,一人是自己身邊的貼身侍婢清鈴,一人卻是曾到天牢中來看自己的王守仁。可以說,這兩個人都是她落難的時候最關心她的人,清鈴雖然膽小怕事,不敢和她說太多的話語,不堪這看得出來,清鈴還是很關心自己的,忽然間見到兩人,不禁心中一陣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