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麼,想起了兩個朋友。”我笑着回答,挽起她的手臂回到屋裡,和王媽媽又小聊了幾句,就被她強行“逼”回牀上睡覺。
第二天一早,我吃完了最後一粒藥丸又做了套瑜迦才正式起牀。從身體能自由活動時起,我就堅持做瑜迦來加快復原速度。有一次被王媽媽撞見,她還以爲自己真見了鬼呢。事後聽完我的解釋,只當我在練功,還自嘲的說她自己沒見識,叫我別介意。我哭笑不得,我若是真會武功,怕也不會淪落到這種地步了。
早飯後,王爸爸沒有去打柴,留在家裡做木活;王媽媽坐在牀邊忙和手裡的針線活。我閒來無事,就拎着水捅去溪邊汲水。
難得豔陽高照的好天氣,山林裡的空氣異常清新,鳥叫蟲鳴,淳樸逍遙,一派怡然。我心下豁然開朗,坐在溪邊的石頭上哼起歌來:
“今天天氣好晴朗,
處處好風光啊好風光蝴蝶兒忙啊,
蜜蜂也忙,
小鳥兒忙着,
白雲也忙,
啊……啊……馬蹄踐得落花兒香啊,
馬蹄踐得落花兒香。
眼前駱駝成羣過,
駝鈴響叮噹,
響叮噹,
這也歌唱,
那也歌唱,
風兒也唱着,
水也歌唱,
啊……”
脫了鞋光腳在水裡嬉戲了一會,才美滋滋的往回走。
“咚——”水捅掉在地上,濺了一身的水花,我全無察覺,跌跌撞撞得向屋裡衝去,眼中留下觸目神傷的一幕。
“王爸爸!王媽媽!你們怎麼了?醒醒啊!”淚水不自覺地滲出眼角,誰能告訴我這是假的,有誰能告訴我這只是一場夢?我對着倒在地上了無生機的兩具屍體迷茫的哭喊着。不久前,就是我離開時明明還好好的,怎麼會突然變成這個樣子?
即使被莫名其妙的炸雷劈到古代,無厘頭地受了重傷生死一線,我都沒有如此傷心、如此絕望過。本以爲乾涸多年的淚腺突然發達起來,我再也遏制不住心中爆發的情感激流,連同來到這個世界的無助和不滿嚎啕大哭。
不記得自己究竟哭了多久,也許直到身體中最後的水分流乾,只剩下哽咽爲止,我才抽泣着停止了哀號。理智清楚的告訴我,比起漫無目的的哭天抹淚,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做——找到兩位健康老人的死因,這纔是我能爲他們做的,該爲他們做的。
我顫抖着雙手,翻過兩位老人的身體。他們面色平和,沒有一絲痛苦,那安然的表情彷彿真的只是睡着了而已,停止的呼吸和心跳證明這次“沉睡”將是永遠。我不是柯南,不懂破案,也沒興趣推理。可這樣突如其來的詭異死亡讓我不得不懷疑。這些天相處下來,他們二老對我關懷備至、體貼入微,早已視爲至親一般,所以並不害怕,親情的羈絆使我更是下定決心要找出真相。
我耐心地檢查着兩人的屍身,沒有落下一處,奇怪的是沒有半處傷痕。迷惑更深,如果說兩人是自然死亡,我是萬萬不信,可如今沒有留下一點證據,讓我無從查起。正當我要放棄時,無意看到王媽媽眉心處有一道淡淡的劃痕。若不是我最近特別關注自己身上臉上的傷會不會留下疤痕,我發誓這點細微的痕跡根本不會有人注意。轉向王爸爸的屍身,果然,那裡也有同樣的傷痕——難道,這就是他們的死因?
我倒吸一口冷氣,嚇得一屁股坐到地上。怎麼可能?這是武俠裡纔有的情節,難道真有這麼快的刀,這麼銳的劍?裡常有段情節,說是某人的武功太高,出手太快,一劍貫穿,死者身體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大腦已經死亡,以至於沒有機會流出一滴血來。
我抱着頭頹廢的搖晃着,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合理解釋,卻是我無論如何都無法相信的解釋。世間當真有絕頂高手?即便是有,對一雙無財無色可劫的窮苦老夫妻出手豈不離譜?仰天長嘆,隱隱覺得這個答案和自己有關,可又怎麼會和我一個初到貴境的可憐人有關?眼下實在有太多不明之處,一時間想得我頭痛不已,昏昏欲裂。
任我腦中千迴百轉,最後只得出四字結論——入土爲安,這應是古人死後的最大心願。我不懂古人的身後事如何料理,沒有棺木,只能用牀上的草蓆簡單包裹了二老的屍體,竭盡全力拖着,在小院不遠處找了個依山傍水的高地和葬了兩人。
我坐在地上,拿出瑞士軍刀在木扳上一筆一劃地刻出“恩公王氏夫婦之墓”字樣。不免自嘲,以前一直捨不得用爸爸送的瑞士軍刀,只隨身帶着,沒事拿出來炫耀一番。沒想到頭一遭用,竟是用來刻墓碑的,更諷刺的是,我連救命恩人的姓名都不知道,只能含糊的刻上“王氏”。
再不去思考,靜靜地坐在墳前守了一夜。次日一早,鄭重磕了三個頭才慢慢走回小屋休息。倒在“吱呀”作響的破牀上,明明勞心勞力疲憊一宿,仍輾轉難眠。腦中思緒萬千:以往一心只想回家,從沒認真考慮過在回家之前如何在古代生存。手下意思撫摩上“鳳啓”,難道去京城找他?去“傍”他?不!我嘗試了依靠王爸爸、王媽媽而活,絕不想再依附別人活下去。我的生命屬於自己,我的人生該由自己去填充,沒有人有義務、有責任要永遠照顧我的一切。以前我就不是那樣的人,以後也不要“妾本絲蘿,願託喬木”!
閉了閉眼,我必須靠自己的力量站起來,靠自己的毅力生存下去,否則哪有勇氣尋找回家之路?
想到這裡,我打定主意,翻出王媽媽生前看我衣衫破損無法織補,特意爲我做的兩套衣服,又找到了二老多年的積蓄——將近3兩碎銀子。長嘆一聲,悲哀!不久前還發誓不穿死人衣服,如今卻連死人的遺產都不肯放過。扯扯嘴角,終沒能笑出聲來。
學着古人的樣子打起了包袱,裝好東西,重重關上房門,把曾經的幸福與依戀永遠隔絕在身後的山間茅屋。也許天倫之樂是件奢侈品,是我無論怎樣都沒福享受的。去墳前拜別王爸爸、王媽媽後,我毅然決然地向山下走去。手指輕滑過“鳳啓”,朱佑樘,既然你在京城,在北方,那麼我就一直向南!他日若是有緣再見,我必將親自奉還‘鳳啓’。現在,就請你原諒我自私的帶着它獨自離去吧。
或者,“鳳啓”真有靈性,因爲經此大難,我還活着……
按照王爸爸生前的指點,我向南沿着小路下山,行了十幾裡就到了朱佑樘曾提到過的永安城。
永安城按我的理解該是個小縣城,由於毗鄰離京城,倒也頗有規模,道路兩旁可以看到各類店鋪整齊的排列着,挺像古裝連續劇裡演的樣子,也有些個人氣。
我隨意找到了間小客棧安頓下來,就四處向人打聽南下的道路,把意見總結一下:最近的路就是大運河,想了想他們所指的大運河,應該是當年隋煬帝楊廣留給後人最偉大歷史功績,“京杭大運河”了。再一打聽船資,我就絕望了,囊中羞澀啊!就算勉強撐到南方,恐怕也會身無分文。
“真是有啥別有病,沒啥別沒錢!”我倒在牀上,“偏偏兩樣我都趕上了。”我怎麼就不能穿越成個小姐、公主,享受榮華富貴,被帥哥們包圍寵愛,根本不必發愁這些生計問題。心中更是恨透了那羣不負責任的編劇,動輒就是千兩萬兩紋銀。感情不是花他們自己的錢了,搞得古代像通貨膨脹似的。
其實在古代,至少在明代,1兩銀子就足夠窮人家吃穿用一年的了。我可以舉今日在市集上看到的物價爲例:豬肉每斤只要7、8文,牛肉和魚蝦每斤都是4、5文左右,水雞一斤爲一束也是4、5文,上好的乾燥木柴1兩銀子足夠買上30多擔。加上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像王爸爸、王媽媽多年來省吃儉用,也僅僅積攢了不到3兩的碎銀子。這對他們來說,已是很多了。當然,如今全被我“順”出來了。
我腦中不停——坑蒙拐騙偷幹不來的話,就只能打工了!
“哎——”我長噓一口氣,以前在現代時總想着到哪做份Part—time賺點小錢玩玩。可除了讀書,我的時間被多姿多彩的娛樂和運動佔據,加上年紀小,沒人敢明目張膽的僱傭“童工”,才一直沒能實現。沒想到來了古代能實現一把,而且還是“加強版”的Full—time——雖然現在我一點不願工作。
記得當年看《尋秦記》時,項少龍和博士有段對話,我很是認同的。蝴蝶效應下,在古代不可輕舉妄動,因爲每做一件事情,都有可能改變歷史。而我們存在在這個空間的因素就是歷史……偏我又是個歷史白癡,縱觀明史,也只知道唐寅一樣的歷史名人。對當今的成化老皇帝一片空白,因此我所做的應該無所謂改變歷史那麼可怕,至少目前要做的應該無所謂——我用阿Q的精神自我麻痹着。
既打定主意,爲了節約住店錢,第二天一早,我就去集市買了材料,又問客棧借了廚房,忙了1個小時做出四樣點心。又向小二問了去永安城裡最大的茶樓——福興樓的路,準備開始我的“商務談判”。
福興樓的吳老闆,是個40歲上下,身體微微發福的中年人。聽客棧的小二講,這福興樓是他家祖傳的買賣,吳老闆爲人很是老實本分,沒什麼花花腸子,搞得生意跟着不溫不火。而這正符合我對老闆的要求,太聰明的老闆對我這個初出茅廬的打工仔來說,怕是會應付不來。
此時,忠厚的吳老闆正毫不掩飾眼中的詫異,直勾勾盯着我帶來的點心。
“嗯,這是我家鄉的點心,我隨便做了幾樣簡單的。吳老闆不妨嚐嚐,我保證連京城的達官貴人都沒吃到過!”這個肯定,除非他們也是穿越來的。
吳老闆先嚐了個外表最爲平凡的慄面小窩頭,點了點頭,“這與老夫往日所食不同,入口香醇,綿軟易化。”
我不禁竊笑,真是個老實人,便耐心解釋,“此窩頭非彼窩頭,是用栗子面、玉米麪加上幾種豆麪混合做成的,營養豐富。”
吳老闆鼓起勇氣接着挑戰其他三樣點心。他邊嘗我邊介紹:“這是蜜奶捲糕,由蜂蜜和牛奶、雞蛋爲主要原料。”歷史侷限性,材料不全,我把在現代最普通的卷糕稍微改動了下,用蜂蜜代替了奶油,順便改了名字。“這是‘紅棗豆沙糕’,用紅棗熬湯和麪,裡面又加了豆沙。”
看到吳老闆把筷子轉向了外型最爲獨特的“菠蘿包”,我有點激動,這可是融入我創意最多的點心。“這是‘菠蘿包’,外皮塗入層蛋奶,餡里加了葡萄乾。”可惜沒有烤箱,我全部採用蒸籠代替,唯獨“菠蘿包”爲了整出褶皺的外表,在八分熟的時候塗油入鍋快速炸了一下,至於像不像嘛,嘿嘿,也就三分樣吧,但味道我絕對保證。
“不錯,不錯,就是外型古怪,奶香醇厚,甜而不膩還有葡萄淡淡的酸,很爽口嘛!”吳老闆毫不臨吝嗇的誇獎着,讓我覺得希望很大,趕忙接口道:“難得吳老闆喜歡,我,不,在下聽聞吳老闆爲人寬厚,毛遂自薦,還望老闆賞口飯吃。”
吳老闆似有難色,正容道:“小兄弟似乎不是本地人氏,聽言語倒像是讀過書的,爲何來到永安謀生?”
果然,來路不明的我,沒有保人很找到工作,即使是忠厚的吳老闆也不會輕易僱傭的。於是,我按照情節,編了個老掉牙的故事,“實不相瞞,在下張嫣,關外人氏,家中也以經營茶點爲生。無奈家道中落,慘遭變故,我欲南下尋親,豈料途中大病一場,錢……哦,我是說盤纏用掉大半,才淪落至此,祈望吳老闆收留。”說着,本應擠出幾滴眼淚增強說服力,可嘆我的淚腺實在不發達,只好低下頭,假裝抽泣兩下。其實,我說的有一半是真的,我是瀋陽人,分屬關外,在努爾哈赤遷都瀋陽之前,瀋陽還沒形成完整獨立的政治區域。況且我也確實大病了一場,小命差點沒了。
“關外?你是漢人?”吳老闆小心翼翼的問。
我心下一驚,暗罵自己笨,怎麼忘了明朝關外的主要居民是女真族和韃靼人呢,忙解釋道:“是啊,在下一家爲生活所迫遷居關外,卻是地地道道的大明子民。”
吳老闆本就是個老實人,不疑有他,頗爲同情地說:“哎,眼下年景不太平,也難怪要遷居關外。既是如此,你且留在老夫店裡工作吧。再來,你獨自一人住在客棧也不方便,就搬到店裡來住好了。”
“多謝吳老闆美意!”我趕緊起身作揖,心下滿意,現在只剩下一個問題囉。
吳老闆上前虛扶我一下,“至於月錢,依老夫之見……”
嘿嘿,總算說到最重要的問題了。我竊喜,“關於月錢,在下已經想好了,我們不如採用‘無底薪提層制’吧!”
吳老闆一愣,我接着細述了什麼是“無底薪提層制”。“總之,在您這裡,我需要您爲我提供免費食宿,而每賣一份我製作的茶點,我要40%的,啊,我是說4層的純利潤。當然了,我會不遺餘力把我的手藝教給您店裡的其他夥計,他日我若離開,您店裡的生意也不會受到影響。”
吳老闆先是不解的看着我,隨後流露出欽佩和讚許。我淡淡一笑,我在現代的16年可不是白活的,隨便引用點別人的生意經,就比你這個只會死做生意的古人強出許多。之後的事不必多說,我的算盤自然如願撥弄成了。
成化二十一年八月八日,對我來說有着不平凡的意義。因爲從那天起,我正式成爲上班族。雖然我的職業是個“庖人”,也就是古代廚師。嗚,說來慚愧,我壓根不是精於廚藝之人,以前在家時更多是叫外買或者吃點快餐對付。這點工夫都是從電視上播出的各種教人做飯的節目中學來的,覺得好玩的、新鮮的就偶爾在家試做了幾回。
換好店裡統一的藍布“工作服”,來到我的工作室——廚房,開始工作。
在我的特別企劃下,店裡對老顧客採用了爲期2天的“免費試吃”活動,爲了節約成本,每人僅給一小塊,讓你嚐鮮卻不讓你吃夠。最基本的“欲擒故縱”的法則,卻能十分有效的帶來生意。我又及時加入了冰粥、龜苓膏等消暑甜品,使得福興樓的生意蒸蒸日上。
福興樓和其他糕點店一樣,在不同節日會推出應時點心。比如八月十五中秋節就會有月餅上市。
這個吃月餅的習俗據說始於元代,當時,朱元璋領導漢人反抗元朝暴政,約定在八月十五日這一天起義,並以互贈月餅的辦法把字條夾在月餅中傳遞消息。至此,中秋節吃月餅的習俗便在民間傳開來了。而此時正直明朝中期,於公於私正是盛行這個風俗的時候。
我滿意的笑笑,本來這個最講究團圓的節日對我來說就是種精神上的折磨,我正可趁此良機充分發揮自己的“才能”,既能多賺銀子又可以打發空虛寂寞的時間。我胸有成竹的向吳老闆提議,針對中秋節,特別推出幾種獨特餡料的月餅。說是獨特,無非是對那些只吃過五仁、椒鹽餡的古人而言,我所填加的是現代最爲普遍的蛋黃餡、水果餡和鮮肉餡。
果然,藉此東風,福興樓名聲大震。不出半個月,茶樓的生意竟連翻幾倍。連十里八鄉的地主、士紳都差人特意來買茶點嚐嚐。我在心裡暗暗叫苦,卻只能成天呆在廚房忙得天昏地暗。誰叫吳老闆待我那麼好呢?我只有靠不辭辛苦的努力工作去回報了。吳老闆並沒有把我安排在其他夥計住的東廂,而是特意騰出西廂讓我獨自居住,待我如賓如客。要知道這對於我,一個女扮男裝打工仔來說,實在是太周到了。我可不想去東廂和一羣大男人擠火炕。
沒有抽油煙機,一天到晚呆在廚房,不知會不會起痘痘呢?胡思亂想之際,樓裡跑堂的小夥計順子來尋我,“小張哥,樓上來了貴客,請您出去見見!”
我一邊和麪一邊答道:“不去,沒見我正忙着呢嗎?”多做份點心就能做賺份提層,也就能早日脫離廚房這個“苦海”,可比見什麼貴客重要多了。那些所謂的貴客無非是附近的土大款,這幾日我也見了若干。要麼是想“挖”我去他家工作;要麼是打賞我幾個錢,來顯擺他們的闊綽。說到打賞,對我這個窮人來說確實是件好事,可爲了“羣衆關係”咱還不能吃獨食。每次都要分給衆人,後來算算,還不如我趁應酬的時間多做些點心賺的多呢!
“小張哥,您這不是難爲順子嗎?再說今次來的真是貴客,不久前纔在京城掀起不小風波的‘神童少年’李莘,李才子。聽說那名聲堪比當年的李東陽李大人。”
“李東陽是誰啊?都姓李,一家的?”
順子露出一臉的不可思議,那表情明明在說:開什麼玩笑,你真不知道假不知道啊!我會意的點點頭,順子道:“李大人自幼習文,4歲時隨父親在京城時就能寫徑尺大宇,被視爲神童。因他的才名,在4歲時,就被景宗皇帝召見了。8歲時還特旨到順天府進學呢。李大人16歲時就考取了舉人。第二年又考取進士……”順子滔滔不絕的介紹了李東陽的生平簡介。我在記憶中快速搜索,好象是有這麼個人,以前學書法時聽老師提過。聽說還是個文學家,以對聯聞名,同時是個不錯的政治家。要真是他見見倒無妨,好歹是個歷史名人,可來的又不是他。
“不是一個人就沒必要見了吧,要是來個‘神仙少年’再來叫我吧!”那樣興許能送我回家,一神童就算了,我又不是幼兒園老師,對小P孩可沒興趣。
順子知道我脾氣拗,灰溜溜的回去了。可沒多久,吳老闆親自來請,我一看連老大都出馬了,衣食父母啊,也不能拒絕,只好洗把手一路跟着吳老闆來到前院上了二樓。
二樓的窗戶半擋着簾子,桌旁斜坐着一個五官端正的錦衣少年,看年齡比朱佑樘還要小,也就12、13歲那樣。聽見上樓聲,眉眼不擡的淡淡打量我。
小鬼,還真夠P!我心說,一點不像偶們家朱佑樘雍容閒雅、謙遜有禮。嗯哼~當然,我承認那小子是古板較真了些。
見我毫不客氣的回視自己,叫李莘的小男孩便開口貶損我,“這是爾做的點心?味道濃郁清新,小爺只當是個懂情趣之人,原不過是俗人一個。”
靠!小鬼,你審美有問題吧?我自認有幾分姿色,男裝打扮也屬清秀,居然被你這麼評價。光埋汰我就算了,還不要臉的以“小爺”自居,哼,偶們家朱佑樘還時不時整出個幾個“在下”呢,雖然他用的是極不自然,連我聽得都彆扭。
我不甘示弱的回嘴道:“當世才子,我只知蘇州唐寅,卻未曾聽過你李莘小公子的‘神童’名號!”
李莘聞言,臉色一變,“爾不過市井庖人,竟敢如此無理,簡直有辱斯文!”
我一聽也惱了,你們古人是不是腦袋有病啊,我不過說了句實話,怎麼也和有辱斯文掛上鉤呢?剛想回嘴,吳老闆看情形不對,偷偷拉了我一把,小聲道:“他們是讀書人,非我們能比的。”
嗤,原來是“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鬧的啊。更是不服,我5歲上學,到如今也讀了11年書,算是半拉知識分子,怎麼能被你個小鬼欺負?於是張口吟道:“‘富貴不知樂業,貧窮難耐淒涼;可憐辜負好時光,於國於家無望。天下無能第一,古今不肖無雙;寄言紈褲與膏粱,莫效此兒形狀。’”這是評價賈寶玉的經典詞句,我心道,用在你身上是浪費了。
小孩就是小孩,李莘馬上滿臉通紅,顫抖着用手指指着我發出“你,你”的聲音。
我淺笑,補充道:“我,我怎麼了?我靠自己的勞動吃飯,靠自己智慧創造價值。怎麼都比你強,‘百無一用是書生’!”
李莘身邊的小廝機靈得很,趕忙上前替主子解圍:“我家主子不與爾等粗人計較,還不快退下!”
吳老闆忙拉了我退下,剛走兩步就聽“神童”叫住我,“聽爾言談,倒也有些見識,讀過書?”
聽聲音李莘已然冷靜下來,被人這麼撅還能快速恢復,我不禁感慨,是個難纏的主兒。口中答道:“好說,認識幾個字而已。”這話不假,我來古代真快成文盲了。前幾日晚上熱,我做完瑜迦睡不着覺,就晃到吳老闆書房借本書看看,吳老闆認字不多,但兩個兒子都在書院讀書,所以家裡書有不少。我隨意撿了一本,回房一看,立時陷入極度鬱悶:豎版繁體文言文,我看了半天頭都大了,也沒看明白多少。以前看港臺連續劇時,也認識了不少繁體字,可現在通篇都是,就不是一般二般鬧眼睛了。
“既是如此,我們以文會友,小爺出個題目考考你,你若答的出來,小爺必當重重有賞。”
以文會友?我在心中冷笑,我們是友嗎?是的話,還需要“爺”的賞賜?只求能儘快擺脫這個狂妄的小鬼,應付道:“隨便吧。”意思是你愛怎麼着怎麼着,模棱兩可的答案。即使答不出也不丟人,不都是你一相情願的嘛!
“不如,”李莘一頓,隨手指了下窗臺上的兩盆白色海棠花,“以此爲題,即興賦詩一首如何?”
“‘半卷湘簾半掩門,碾爲冰土玉爲盆。借來梨蕊三分白,偷得梅花一縷魂。月窟仙人縫縞抉,秋閨怨女拭啼痕。嬌羞默默同誰訴,倦倚西風夜已昏。’”我不加思考吟出一首《詠海棠》,速度之快恐怕連七步成詩的曹植都要嫉妒得從地下爬出來。看了眼早已石化的“神童”李莘,嬌笑着揚長而去。心底無比感激林黛玉,哦不,是感謝曹雪芹。
《紅樓夢》我沒過看幾章,只因喜歡黛玉這句“借來梨蕊三分白,偷得梅花一縷魂”,索性將整首詩都背了下來,不想今日派上了用場,哦呵呵,“學以致用”。耍完才子,我心情大好的回廚房努力賺錢了。
第二天一早,我迎來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客人——李莘。
“你來幹嗎?”我沒好氣的問。
豈料這小子“撲通”一聲給我跪下。我當時就蒙了,這是唱哪出啊?還是記得先扶他起來。李莘不肯,推開我的手,認真說道:“昨日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李莘年少無知,還望先生原諒!”
“好說,好說,我本也沒怪你啊。”嘴上客氣,心裡更迷糊了,我昨天究竟說什麼了?不就是打趣吟了兩首別人的詩嗎?當然了,他不可能知道是別人的。
李莘見我如是說,高興的擡起頭,正容說道:“承蒙先生原諒,先生是有大智慧之人,李莘欲拜先生爲師,還望先生收下學生。”末了,重重的給我磕了個頭。
大智慧,我?誤會大了吧!我連忙拒絕,“萬萬不可,我不過一介庖子,地位低微,如何教你?”
李莘態度堅決,“如若先生嫌棄李莘天資駑鈍不肯收下,李莘便在此長跪不起。”
長跪不起?古人就是古人,也就這麼點招數。我又勸了幾句,好話歹話說了一堆,他依舊不爲所動。我一氣,反正我不是古人,愛咋咋地。扔下句“隨便你!”頭也不回的往廚房去了。臭小鬼今個反常,不過是因爲心高氣傲,被人撅了,自尊心一時不適應造成的,我就不信你能抗多久。
午飯後,我本想回房小睡,遠遠看見李莘還跪在西廂,心下有點慌了,這小鬼還真能挺啊,趕忙找來順子,央他去把李莘的跟班小廝找來。順子聰明,一看便知事態嚴重,忙應了去。我沒地方呆,只得怏怏地返回廚房。
晚飯後,我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到房間,剛推開門,差點暈倒。“你,你怎麼還不走啊?”
“我的小廝是先生叫人尋來的吧,我打發他們走了。先生既不肯收下李莘,又何必關心我死活!”
我聽出他的負氣和傷心,又見他如此執着,不免覺得理虧,歉意的想拉他起來。李莘“啪”的一聲打掉我的手,我無語,大腦高速運轉尋思着如何解決眼前難題。有了——“你既想拜我,便要告訴我爲何讀書,理由不充分,我是不會教的。”我故作淡然。
李莘剛要回話,我揮手阻止,繼續道:“隨口應付,我可不依。我只給你一次機會,若是答得不好,就這輩子休再提這檔子事。我累了,你回去好好想想,改日再來吧!”
聰明如李莘,一聽便知我口風已鬆,就想起身回去。可是跪得太久,雙腿血脈封閉不通,還沒站起身子就向前面撲倒。我上前扶他,可惜反應稍慢,加上身高的差異,李莘竟直接抱住了我的纖腰,頭不偏不倚地頂在我的胸部。我沒多想,忙輕手輕腳扶開他,慢慢帶到炕上坐好。
伸手挽上他的褲腿,檢查他的膝蓋,不由倒吸一口冷氣,一片青黑,天啊!我到底做了什麼?張嫣啊張嫣啊,枉你自詡善解人意,卻和個小孩子較真兒。如果李莘留下病根,落下個風溼病老寒腿之類的,你的罪過可就太大了。
我強打精神安慰了幾句,就匆忙招呼順子去請郎中,自己跑到廚房取來晚飯。李莘吃畢,在我收拾碗筷出去的工夫,正巧順子把郎中請來瞧完了病。郎中說並無大礙,沒傷到筋脈,我暗暗鬆了口氣,又聽他囑咐了幾句。自掏腰包付了200多文的診金藥錢——這個心疼,本來就窮,算了,自作孽啊。本想央順子把李莘的小廝找來,可李莘執意不肯。我只能讓順子把“找來”,改爲“通知”他家小廝,李莘在我處歇下了。
李莘這才滿意的點點頭。我心中叫苦,小爺你還真難伺候,卻也明白他的用意,給己留臉,給人留臉唄。
吳老闆聽說了消息,趕過來和李莘寒暄了幾句,臨走時意味深長的瞅了我半天,最終嘆息一聲,什麼也沒說。我像個犯了錯誤的小學生一樣,把頭深深埋進鎖骨。
親自熬好藥照顧他服下,又把郎中留下的外用藥幫他敷好,擡頭正見他傻呼呼的朝我笑,便瞪了一眼。李莘臉色微紅也不說話,扭頭往炕裡睡去。我幫他掖好被角,就在炕的另一頭倒下,許是折騰了大半夜實在是累了,很快我就沉沉睡去。
次日醒來,已不見了李莘的蹤影。看時辰不早,我顧不上早餐,草草洗簌後就衝向了廚房。午飯後回房,本想小睡補眠,可李莘那小子又出現了。這次他身後的小廝手上多了幾個紅紙封好的物件。
李莘見我愣在門口,熱情的朝我鞠了一躬,禮貌地說:“先生昨日受累,可休息的好?”
“還好,你的腿不要緊吧?”
“承蒙先生關心,已無大礙。李莘今日是特來爲先生送上‘拜師禮’的。”
拜師禮?我這纔想起還有拜師一說,便道:“那你想好我的問題了嗎?”
李莘揮手示意小廝放下東西退下,正容答道:“凡人讀書無外乎‘功名利祿’四字,可我李莘不爲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