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乾坤移 第一百六十七章

其實以我們兩匹馬的腳力,可以行得更遠。但唐寅和祝枝山全無此意,一路行得悠哉遊哉。呵呵,正合我意。

找了間看似不錯的客棧住下,點了幾道小菜復輕酌了幾杯。

祝枝山夾塊雞肉邊吃邊問我到蘇州後打算住哪兒。

“客棧唄!我沒別的地方可去啊。”我如實回答,一時沒了胃口。客棧終究是人來人往之地,就算我住進最好客棧的天字號上房,也不比呆在家裡塌實。而且,我還挺討厭住在公共場所的,也不知道誰曾經住過那張牀,又在上面做過什麼……(臉紅ing)。

“我看嫣兒住到我府上吧!”祝枝山大方地說:“爲兄府裡還有許多空房,嫣兒可以隨便挑選自己中意的。”

聽起來不錯,至少省了我不少冤枉銀子,我轉念一想不對了。我是來追唐寅,不是來追祝枝山的。這要是住進了祝府,豈不有本末倒置之嫌?況且日夜相處,保不準兒一個不小心就暴露了女兒身,祝枝山應是開明之人,料定我是爲行走江湖方便作男裝打扮,可他老婆怎麼想?認爲我對他老公有覬覦之心,一個卑鄙的第三者嗎?

我同意愛情不分先來後到,但同時很矛盾的厭惡那些破壞他人家庭幸福的壞女人。即使是單純的懷疑,也是對我女性自尊的挑戰,所以,要是唐寅對我發出邀請就完美了。所謂“近水樓臺先得月,向陽花木易爲春”。

想到這兒,我的眼風自覺不自覺飄向了唐寅,他應是接收到了我的懇求,亦或是出於本意我便不得而知了。總之,他對祝枝山說出了當時我最渴望聽到的一句話,“祝兄府裡還有嫂子,恐怕多有不便。淺笑着對我道:“嫣兒不如住到我家,雖不及祝府寬敞,但客房總是有的。”

“如此就多多麻煩伯虎了,不會不方便吧。”後半句我用的是肯定句——住進唐家,我誓在必得。

唐寅毫不介意我的虛假,依舊熱情的邀請着我。

我笑得燦爛如花,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開心地賣弄起來,“我聽說蘇州風景不亞於杭州,有‘水鄉澤國’、‘天下糧倉’、‘魚米之鄉’之稱。因其‘小橋、流水、人家’的水鄉古城特色還被譽爲‘東方威尼斯’呢!自古就有‘江南園林甲天下,蘇州園林甲江南’的佳話,更是享有‘園林之城’的美譽!”

“哈哈……想不到嫣兒竟這般瞭解蘇州的雅稱別號,只是未曾聽過那個威尼斯的稱呼。”祝枝山轉扭頭問唐寅,“伯虎你可有聽過?”

唐寅搖搖頭,“確也沒有,不知嫣兒從何處聽說的?”

我滿臉黑線,暗叫不妙。完了,一時說順了口,竟把威尼斯嘚嘚出來了。腦中快速思索着如何接話,有了!我得意的笑下,“自然是從馬可·波羅那兒聽說的!他是意大利威尼斯商人的後代。他的父親尼古拉·波羅,叔父馬泰奧·波羅都曾到過蒙古汗國,謁見過忽必烈汗。他們二人回去後,帶去了古代中原的神秘故事。後來馬可·波羅隨着他們再次來到了中原,並在元大都任職,學習東方習俗及蒙漢語言。馬可·波羅和他的父親,叔父在中國旅居了17年後,返回了自己的祖國。再後來,魯思蒂謙諾將馬可·波羅的口述,用當時歐洲流行的法蘭西語記錄下來。就這樣,一部舉世聞名的《馬可波羅遊記》誕生了。因此後人把和水城威尼斯有異曲同工之妙的蘇州稱爲‘東方威尼斯’了!”

“哦,原來如此。”唐寅、祝枝山異口同聲,眼中盡是對我“淵博”知識的欽佩。

我也不知道自己說得是否全對,總之偷偷擦了把冷汗,不但有驚無險過了這關,還收到了意外效果。

難得彼此健談,我們又聊了許多,話題不由自主轉到了蘇味上。我對美食天生的仰慕,惹得唐寅和祝枝山忍俊不禁,直要噴酒。笑過,唐寅信誓旦旦的保證一回蘇州就帶我玩好,吃好,搞得人家小心肝又亂了起來。

轉眼間,我在蘇州唐家已住了3天。唐家的規模大概和張府別院相仿,只是把前院改爲了酒肆,也就是個小飯店,以賣酒爲主。還把街角的廂房開成個雜貨店,也算搞活家庭經濟,朝“多元化”發展。

唐寅的父親唐廣德和母親邱氏是將近40歲的中年人,夫妻情深,待人接物彬彬有禮,倒不似一般的商賈人家一身銅臭。對我更是非常和善,尤其是聽完我的“身世”後,唐廣德真誠地告訴我,“嫣兒,你且安心在此住下,千萬不要見外!”我畢竟是騙人騙多了,良心麻木了,對這樣真摯的友善已沒之前反應那麼強烈了。

唐寅和祝枝山陪了我幾日,基本把蘇州城內的知名小吃嚐了個遍,還把能逛的風景遊歷了一番,比如蘇州“四大名園”中的代表宋朝藝術風格的滄浪亭和代表元朝藝術風格的獅子林都有去到。其中不乏有達官貴人的私人產業,藉助祝枝山的關係,也進去簡單轉了轉。只有尚未興建的,代表明朝藝術風格的拙政園和代表清朝藝術風格留園沒能力去。

每一處園林建造皆一絲不苟,獨運匠心。園林佔地面積並不廣,但巧妙運用了多種造園藝術技巧,將亭臺樓閣、泉石花木組合在一起,模擬自然風光,創造了“城市山林”、“居鬧市而近自然”的現代理想空間。朱牆綠瓦、雕欄玉棟的精緻房屋、堆砌嶙峋獨特的假山和碧影婆娑的一池湖水的巧妙融合。文學造詣不高的我該怎麼形容呢?用現代的話講該是完美的綠色高品質生活環境吧!最準確的概括是人文建築與自然的經典結合。

唐寅和祝枝山今日一早返回六藝會館讀書,重新回到早出晚歸的學生生活,留下的我則閒得要死。我不是不想去幫唐廣德夫婦的忙,也算和未來公婆候選人打好關係。當然,我很清楚與唐寅在一起的難度係數有多大。我們之間有太多無法逾越的鴻溝,比如歷史問題、我回家的問題……哎,不提了。可惜聰明伶俐的我是個連花雕和女兒紅都分不清的主兒,到了酒肆也只能添亂,至於雜貨店,一點不忙,鄰街來幫忙的婉娘一個人就能搞定,我去了也是換個地方發呆。

我重新倒回牀上,想着昨天出盡了風頭,今天怎麼都該平平安安老實度過。

昨日,祝枝山特意來尋唐寅去天然居參加一個什麼詩友會,因怕我一個人寂寞,也帶上了我。聽說這個所謂的“詩友會”,就是一羣文人墨客定期不定期搞的以文會友活動。我想着和“歌友會”名字有異曲同工之妙,又沒見識過,就屁顛屁顛跟了過去。

一進天然居的雅間我就後悔了,加上我們仨不過8個人而已。且說話咬文嚼字、半古半今,個頂個酸溜溜的,聽得我腦仁直疼,胃裡不斷返着酸水。我從進門開始四處賠笑,讓我也這麼“之乎者也”的說話,還不如給我個痛快。況且我連小燕子都不如,根本不知道啥時該說“之乎”,啥時該說“者也”呀!

這羣讀書人還挺狂、挺瞧不起人的。看我不怎麼吭聲,就料定我是個肚子裡沒多少墨水的白丁兒,只圍着唐寅和祝枝山轉,對我愛搭不理的。我更是懶得張嘴和他們廢話,索性獨自坐下吃點心。

衆人“酸”了一會兒,才進入主題。我只當是寫詩畫畫一類,不想明朝文人更傾心於對聯。於是就你出上聯,我對下聯的玩起了搶答遊戲。

起先,我在一旁用心聽着,嗯哼~~說實話,多半沒聽懂,或者我剛想明白上聯的意思,人家下聯已經脫口而出了,我還得細品下聯是咋個東東。真不知累死了多少珍貴的腦細胞。我覺得自己更像在參加外星人的party,根本融不進去。於是也不再聽了,任由自己的思緒飄搖,想入非非。

“嫣兒!嫣兒?”唐寅看我沒反應,輕輕推了我一把,才把從神遊太虛狀態中帶回到現實。

“啊?”我驚醒過來,轉頭看向唐寅,正對上那雙飽含笑意的桃花迷離眼。心下頓時慌亂,趕緊低下頭,迅速做了兩個深呼吸,調整心態。然後淺笑着問:“伯虎,何事?”

“哈哈……瞧你,是不是還在回味祝兄剛纔的下聯?”唐寅望向祝枝山,欽佩地說:“祝兄的對聯情景交融,生動切實,是難得的佳句呀!伯虎佩服。”

我趕緊賠笑,“是啊,很傳神!哈哈……”卻在心裡狠狠白了自己一眼,虛僞!天知道祝枝山究竟說了什麼,我只是不想讓唐寅看出我心不在焉。

“輪到嫣兒出對了,我們都在等着你的上聯呢!”祝枝山頗爲期待地說。

“啊?到我了,好啊,呵呵……”我傻笑兩聲。不會吧?輪到我了?問題是我根本不懂對聯啊。可唐寅在身邊,我說啥也得爭取個好印象。我暗下決心,腦中快速回憶着以前聽過的、看過的對聯。

“喂!還要想多久?不會直說,別耽誤我們時間!”對面的朝天鼻子不耐煩的率先發難,那口氣盡是囂張無禮。我心中暗罵:TMD!真是醜人多作怪。

心中不悅,回嘴道:“我不叫‘喂’,我叫張嫣,你記好了!區區上聯,能奈我何?我早就想好了,聽着!‘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我若沒記錯,這個叫作迴文聯。傳說是乾隆皇帝去到京城有名的“天然居”店鋪,在看到招牌上的三大字隨口吟出的。後來被紀曉嵐對出,成爲傳誦一時的經典對聯,明朝應該還沒出現。

“好!”唐寅激動地輕拍桌子,“嫣兒果然才思敏捷!竟把我們都寫入了對子,融景於情,哈哈……”

“是啊!嫣兒真是個才子。”祝枝山滿意的笑着,彷彿上聯是他所出一樣。至於其他人早驚訝得說不出話,我得意地看着他們,輕蔑的笑笑。該!誰叫你們一廂情願認定我是附庸風雅的假道學了。瞧你們剛纔一個個得瑟那樣吧,就差用鼻孔瞅人了。這回領教本小姐的厲害了吧!

正巧此處也叫“天然居”,而我又把衆人說成是天上客,自然是極品上聯了。雖然我是盜版了別人的作品教訓他們,不過沒辦法,在這方面我實在力不從心,沒法獨立操作。那個頤指氣使叫我“喂”的朝天鼻子,此時更是羞赧。那表情分明在說:他的文學造詣與我不在一個平臺上。我嘴角彎曲的弧度越來越大,原來羞辱別人自以爲拿手的方面是如此之爽。

朝天鼻子並不白給,馬上看出我對他的不屑,沉聲挑釁,“兄臺好文采,在下自愧不如,一時想不出下聯,不知兄臺能否對出?”

我差點沒樂背過氣,爲了保持在唐寅面前的形象,竭力剋制住了。哎,不知道這樣會不會憋出內傷。朝天鼻子真夠蠢材,哪有人只知出上聯,無法對出下聯的道理,更何況我這個盜版別人的主兒。

“嗯哼~”我清清嗓子,主要是怕自己堅持不住笑出聲,“當然有下聯,不過要應景纔是最好。兄臺有所不知,在京城附近有座大佛寺,因此在下的下聯是‘人過大佛寺,寺佛大過人’。”

“好聯!”唐寅點頭重複着:“‘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人過大佛寺,寺佛大過人。’果真不錯。嫣兒的才華,真令伯虎佩服!”

我抿了口茶,斂去鋒芒,柔聲道:“伯虎太客氣了,我只是偶然想起的。你和祝兄的文采我是清楚的,你們纔是真正的才華橫溢,博聞強記。”是啊,我多誠實,是我“偶然想起”的,而不是“獨自想出”的。還不忘藉機強調唐寅和祝枝山有真文采,潛臺詞是在座其他自詡爲才子的各位,不過是羣酸書生,難等大雅之堂。

“哈哈……”祝枝山眉開眼笑,“我早知嫣兒是真人不露相了,今日一露相,果然是個‘真人’啊!”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被祝枝山這麼誇獎,讓我這個沒多少真才實學的人委實汗顏哪!

“哼!兄臺對的是不錯,但我們誰人能知京城是否真有個‘大佛寺’,而非兄臺爲了對出下聯假意捏造?”朝天鼻子顯然不服輸,繼續向我挑釁。

我在心中冷笑,論才學我未必是你的對手,可論起智商,你至少比我低20個百分點。“既是如此,那我再送兄臺一個下聯,‘僧遊雲隱寺,寺隱雲遊僧’,這雲隱寺就在杭州府境內,兄臺不會還是不知吧?”

“呵呵……”一個爽朗的笑聲打斷了正要開口的朝天鼻子,“知道,這個我們兄弟自然知道,卻不曉得張兄竟是個虔誠的佛教徒。”

說話的是坐在朝天鼻子旁邊,一身白衣、頭戴四方平定巾的青年。看模樣也算俊朗,就是太做作,大冬天的還拿把破紙扇來扇去,要風度不要溫度。哎,當自己戲說乾隆啊,還是康熙微服啊。

我撇撇嘴,看來他和朝天鼻子關係不錯,擺明爲他強出頭,要不也犯不着說話夾槍帶棒的。可那是朝天鼻子先對我無禮,這個結果屬於他自取其辱。

“那‘雁過鳴聲留,留聲鳴過雁’如何?‘山下看日落,落日看下山’如何?‘庭園滿香花,花香滿園庭’如何?‘花落池中泉,泉中池落花’如何?‘雲漫風繚繞,繞繚風漫雲’如何?‘書由自作主,主作自由書’如何?‘命薄多情癡,癡情多薄命’又如何呢?”我一時氣不過,連續說了幾個曾聽過的下聯。當然,這些無法與紀曉嵐的經典原版相比,但刺激下在座各位“才子”綽綽有餘。

“哎……”我輕嘆,“其實,我本想說‘賢出多福地,地福多出賢’的,可惜啊——”末了,還故作遺憾地拉長了音。

“哈……嗯哼!”唐寅憋不住笑出來,又強扳了回去。裝出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的樣子把頭別向一邊。我還沒來得及看祝枝山的反應,對面的朝天鼻子就再也坐不住了。

“你!!”他大喝一聲,在白了唐寅一眼的同時“騰”地站了起來,用氣得直髮抖的手指着我。

喲~挺挺高的嘛!進門時還真沒注意,這傢伙比子夜還高,有1.9米了吧。我心中偷笑,高就頂用啊,電線杆子還高呢。就你這“海拔”比姚明他老婆都矮,還想嚇唬我?沒品!

朝天鼻子見我毫無畏懼地盯着他,一臉的玩味。面上更是掛不住,臉紅得和猴屁股似的。旁邊的白衣青年慢慢收好紙扇,拉他復坐了下來,似又遞個眼神兒,然後轉頭對我微微一笑,“張兄果然才智驚人,在下等自愧不如。今日先行告辭,他日再向張兄討教,還望不吝賜教。”

我看得明白,那白衣青年不過是在臉皮兒上輕輕掛了一層笑容,就像和完面後掛上的乾麪粉一樣,薄得經不起外界一點波浪。

我的目的本就是不想被他們看扁,不想在唐寅面前出醜。既無意糾纏,便淡淡說:“這位兄臺客氣了,嫣兒一時僥倖罷了。”

白衣青年朝我客氣的點點頭,起身抱拳告退。緊隨他的是朝天鼻子,那廝連基本的禮貌都沒有,狠狠跺了下腳就追了出去。一轉眼的工夫,又有幾個人起身告退。我想攔也攔不住,心中暗叫不妙。

不肖半刻,天然居里就只剩下我、唐寅和祝枝山我們哥仨兒。我扯扯嘴角,沒笑出來。這回玩大發了,把唐寅朋友全得罪光了。嗚嗚,毀了毀了,偷雞不成蝕把米。

我極度鬱悶的哭喪着臉,心想,現在要是哪家送葬的人手兒不足,排場不夠,可以直接拉我去“友情客串”,我連情緒都培養好了。我把前額壓在桌上,看不到生命的亮光,無奈被絕望包圍着。

“嫣兒,怎麼了,莫不是不舒服?”祝枝山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咦?錯覺嗎,怎麼覺得他在努力壓抑着笑意?我也不擡頭,貼着桌子搖搖。哎,誰願意在自己的心上人面前顯出無能、無知呢。況且,我怎麼也看不慣朝天鼻子在如假包換的四大才子面前擺出不可一世的熊樣啊!

我用蚊子聲說了句“我錯了。”

“什麼?”唐寅反問。見我頭垂在那兒,死人樣一動不動,就問祝枝山可曾聽清。

祝枝山再也堅持不住,大笑出來:“哈哈……伯,伯虎,嫣兒是在認錯呢!”

“哦?”唐寅來了興致,一本正經地問道:“嫣兒真的知道錯了嗎?錯在哪了?”

“我,我……”我喀吧喀吧嘴,還是不認爲自己犯了多大的錯誤。打天兒就是“賢出多福地,地福多出賢”那句說得過分,可也沒料到朝天鼻子他們那麼沒肚量呀。我小聲嘀咕:“錯就是錯了,哪那麼多問題。”

唐寅聽出我態度不誠懇,搖頭說道:“看來嫣兒並不覺得自己真的做錯了。”

我猛地擡起頭,可憐巴巴地爲自己做最後辯解,“我真沒什麼壞心,就是看不過他們的目中無人。一時沒忍住就整了整他們,沒想到他們一個個都生氣走了,小心眼兒樣吧。”

祝枝山接過話來,“所以你就說他們非‘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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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嘴兒嘟得老高,委屈地說:“那不是我說的,是對聯說的嘛!”

唐寅“撲哧”一聲噴笑出來,祝枝山直抹笑出來的眼淚。我奇怪地看着兩人,心中狐疑,有這樣生氣的嗎?如此笑了一會兒,倆人都笑累了,唐寅纔開口說道:“對子是你出的,你對的,卻不是你說的,哪有這樣的道理?嫣兒啊嫣兒,你真是我見過最有趣的人!”

是從我嘴裡說出來的,可我只是轉述某人的下聯。從這個意義上講,當然不能算我“說”的了。不過看樣子兩人不是真生氣,便大着膽子探問:“你們不生氣了,啊?”

祝枝山眼中含笑,“生氣,爲什麼?我和伯虎豈是小氣之輩。”

唐寅接着說道:“是啊,何況今日這‘鴻門宴’,全賴嫣兒的精彩表現才順利通過的。”

我徹底蒙了,鴻門宴?唱得是哪出啊?祝枝山見我一臉迷茫,耐心講解起來。我這才瞭解個大概,原來朝天鼻子他們和唐寅不是同一家書院的。說白了就是兩家書院視對方爲最大的競爭對手,搞得學子們也分派對立,互相看對方不爽。說是詩友會,其實今日是朝天鼻子他們下的戰書,比較兩家書院的學生們哪個更有才些。

唐寅和祝枝山在當地文人圈裡多少有些名望,尤其是已考取了秀才的祝枝山,更是朝天鼻子他們的眼中釘,總想借機羞辱一番。本來祝枝山約了同讀六藝會館的其他人來共同對敵,可那人昨夜着涼,如今上吐下瀉的,所以只拉了唐寅,捎帶着我來助陣。沒想到,被我這個不屬於任何書院的人攪了局,破壞了朝天鼻子他們的計劃。

原來如此,我一掃陰霾,開心地朝祝枝山邀功,“沒想到還有這段故事背景,既然是我‘無心插柳柳成蔭’,那祝兄該請我大吃一頓哦!”

祝枝山豪爽地笑道:“小事一樁,嫣兒想吃什麼?”

“母油整雞、蜜汁豆腐乾、松鼠桂魚、糖醋排骨、荷花集錦燉。”我隨口報出幾道蘇州名菜,又看向唐寅,示意問他補充。

唐寅搖頭輕笑,“菜品方面,嫣兒比我懂得多,就這些吧,再來壺好酒便是!”

祝枝山爽快的應下,叫來雅間外伺候的小二。酒菜齊備,我們三人有說有笑地吃了起來。祝枝山再次被唐寅灌醉,我僱了頂軟轎把他送回府,就和唐寅在街市上漫無目的閒逛了起來,天色黑透纔回到唐家。

我在屋裡“圈禁”了一上午,光瑜迦就練了兩套。實在不知如何打發之後的時間,就和邱氏說了聲,獨自跑出去玩了。

坐在雕着碎花的橋欄上,一邊啃着芙蓉糕一邊望向人聲鼎沸、車水馬龍的街道。蘇州果然與杭州一樣是明朝的經濟中心,繁華程度絕對超乎想象。雖有市井人家,卻不改風景如畫。我感慨着,吃完了最後一口芙蓉糕,拍掉手上的殘渣,從橋欄上輕鬆跳下,融入那片盛世的街景中去。

“哎呀!”隨着一聲少女特有的嬌嚷,我眼疾手快攬住一個即將跌倒的輕盈倩影。

“啊——”少女一驚,沒撞上意料之中的堅硬地面,腰身反被人輕輕攬住。她睜開眼睛,面色微紅向我道謝:“多謝公子出手相助。”

小龍女?!——天啊,眼前的少女白衣勝雪、肌若凝脂、樣貌清麗,尤其那雙鳳眼,閃動着避世脫俗的清新光芒和一絲若有似無的淡淡憂傷。這不正是金庸筆下《神鵰俠侶》中的小龍女形象嗎?而且……還有幾分眼熟,只是想不起像誰。

“公子?”少女主動脫離了我的手臂,試探地輕喚我。

我自知失態,忙正容道:“在下失禮了。”心中感嘆好在自己曾接受過韻婷那個造物奇蹟的“洗禮”,如今對美女帶來的視覺衝擊有了一定的抵抗力。

少女莞爾,剛要開口,身後傳來一個清亮嬌媚的女聲,“哼!你運氣還真好!”

我擡眼望去,那是個18、19歲的妙齡美女,與這個B版小龍女美得各有千秋,杏眼含情,嫵媚妖嬈,多了幾分渾然天成的風騷。“香腮染赤,耳墜明珠直搖曳。雲鬢浸墨,頭插鳳釵要飛翔”形容這位一身錦衣,富貴逼人的妙齡美女在適宜不過。可惜濃妝豔抹蓋過了芳華本該有的清純質樸,哎,白瞎了一個美人胚子。

錦衣美女隨意打量着我,又不爽地瞪了少女一眼,拂袖而去。

“姑娘!姑娘,你沒事吧?”人堆裡又擠出個和月牙兒年齡相仿的小女孩。她一手拎着藥包,一手輕推少女的胳膊,關心的問着。

“不礙,全賴這位公子出手相助。”少女好心的把我介紹給小女孩。

小女孩伶俐地上前向我深施一禮,“多謝公子救了我家姑娘!”

我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舉手之勞,兩位姑娘太客氣了。”

小女孩憤憤不平地說:“若非公子,我家姑娘剛纔一定又被豔情那個壞女人欺負去了!”

“不要胡說!”少女制止了小女孩的抱怨,又轉向我福身道:“金蓮還小,不懂世故,公子見笑了。”

“哪裡的話,”我笑笑,“金蓮是吧,我倒是看她護主心切呢!”

少女聞言露出個淺淺的笑容,似含無奈,“今日多謝公子相助,奴家先行告退了。”

我作揖相送,少女福身還禮,轉身欲走。名喚金蓮的小丫頭眼珠子一轉,幾步小跑到我跟前,拉着我的衣袖小聲說道:“我家姑娘叫玉凝,公子若喜歡可來天香……”

“金蓮!”少女,或者叫玉凝更爲準確,不悅地打斷金蓮。金蓮撇撇嘴,怏怏的跟在玉凝身後走了。

這對兒主僕的相處方式倒有些古怪,我微一蹙眉,也沒多想。看着太陽即將下山,本想去書院接唐寅一起回家,遺憾的是我搞不清書院地址,還怕自己表現得太過明顯,只得作罷。要知道在這個封建年代,女人不能太主動,弄不好落下個輕浮的罵名。

回到唐家,唐寅已然回來了。他先問我去了哪裡,又與我隨意談笑一會兒。晚飯後,直接到書房溫書了。

聽說下個月有個什麼童試的,唐寅前幾日陪我已耽誤了學習時間,所以現在才爭分奪秒的溫書。或許就是我們現代學生的期末考試?不對,看他的認真勁兒,至少是個升學考試。心中好奇,便冒險去套唐廣德話的。

我在偏廳找到了正在悠閒品茗的唐廣德。我見勢熱情地幫他換了盞新茶,攀談起來。幾個“擦邊球”後,才轉入正題,“伯虎最近好忙呀!”

“是啊!”

“童試對他一定很重要吧?”

“是啊!”

我在心裡翻了個白眼,有沒有搞錯,怎麼只會說“是啊”!不過面色不改,接着探問:“可是,在我家鄉那邊兒好象沒這麼重視。”

“哦,是滄州府還是哪處?怎會不重視呢?”唐廣德早從唐寅口中聽說了我改良版的“身世”,就是從滄州興濟縣來,曾北上出關尋親,如今南下也是爲了尋親的那個最新版。

“算是吧!人們比較看重鄉試、會試、殿試。”我記得古代科舉就這三個級別。

唐廣德一愣,反問道:“嫣兒何時犯糊塗了,只有通過童試纔有資格參加鄉試啊!”

“哦!”我醍醐灌頂,恍然大悟。

唐廣德又詳細爲我介紹了下明代科舉制度。原來,明代正式科舉考試分爲鄉試、會試、殿試三級。鄉試是由南、北直隸和各布政使司舉行的地方考試。地點在南、北京府、布政使司駐地。每三年一次,逢子、午、卯、酉年舉行,又叫鄉闈。凡本省科舉生員與監生均可應考。考中者稱舉人,俗稱孝廉,第一名稱解元,唐寅就曾考取鄉試第一,才被稱爲唐解元的。

會試是由禮部主持的全國考試,又稱禮闈。於鄉試的第二年即逢辰、戍、未年舉行。全國舉人在京師會試,考期在春季二月,故稱春闈。考中的稱貢士,俗稱出貢,第一名稱會元。

最高級別的就是殿試,在會試後當年舉行,時間最初是三月初一。自成化八年起,改爲三月十五,應試者爲貢士。貢士在殿試中均不落榜,只是由皇帝重新安排名次。殿試由皇帝親自主持,只考時務策一道。殿試畢,次日讀卷,再一日放榜。錄取分三甲:一甲三名,賜進士及第,第一名稱狀元,二名榜眼,三名探花,合稱三鼎甲。二甲賜進士出身,三甲賜同進士出身。進士榜用黃紙書寫,故又稱黃甲、金榜,中了進士纔是我們俗稱的金榜題名。

鄉試第一的解元,會試第一的會元,加上殿試一甲第一名的狀元,合稱三元。連中三元,是科舉場中的佳話。明代連中三元者僅洪武年間的許觀和正統年間的商輅兩人而已。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唐寅即將參加的是最低級的地方考試,稱爲院試。院試是爲了取得參加正式科舉考試資格的一種考試,也叫童試。考生們要先參加多在每年二月舉行的,由當地知縣主持的縣試。這第一關通過者就可參加由知府主持的府試。府試通過者方有資格去參加由中央派往各省的學道所主持的院試。院試是童試的最高一級,它由學政主持。院試通過者纔可進入官方學校,成爲一個地方生員。而秀才們也要參加學政舉行每年的一次考試一次,叫做歲考。科考成績前三名的,准予參加次年在省城舉行的鄉試。

我心裡合計着,這童試在某種程度上,至少在廣泛參與性上和“超女”的海選差不多了。沒忘記要消除唐廣德的疑慮,開口道:“是嫣兒一時馬虎了,童試自然是知道的,只是在我的家鄉,人們一般用別稱,不叫童試。”

“哦,別稱?是什麼別稱?”唐廣德一副好奇寶寶的模樣。

我恨不得抽自己個耳刮子,眨眨眼,答道:“我們叫,叫海選。”

“‘海選’嗎?”唐廣德捋捋鬍子,蹙眉思考着,認真說道:“嗯,想來也有些道理。衆人考之,視爲海也。”然後又自顧解釋:“大概是你們滄州府離海比較近,才叫這麼個新鮮名。”

“撲——”我一口茶毫不避諱噴了出去,想笑不敢笑,憋得滿臉通紅。唐廣德忒有才了,虧他連這樣的歪理也想得出來。要真論地理位置,蘇州離海也不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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