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沒有尋到自己想找的人, 裴硯殊當天就出城了,臨走之前最後看了一眼那高聳的城樓,一眼望去牢不可破的城牆。
天子腳下, 何其繁華, 多少人擠破了腦袋都想住到裡面去。
可那城裡的喧囂, 又哪是一般人能扛得住的呢?
裴硯殊搖了搖頭, 嘴裡幾分苦笑, 終是嘆了一口氣,轉身走罷。
“要不要去看看你母親。”楠竹早就向城裡人打聽過了裴硯殊母親所葬之處,故而有此一問。
“不必了。”她卻只是這麼一句話, 什麼也不說了。
待到走出了好遠,遠到再也看不到京城的蹤影的時候, 裴硯殊才終於忍不住的笑了, 那笑裡面, 帶了某些癲狂:
“我從前總想着有朝一日回來要怎麼折辱她,才能撫平我當年受的傷害, 如今聽說她死了卻又悵然若失,不捨了。
不,不該是這樣的,我恨她的,我很恨她的。”說到這裡她的聲音慢慢低了下來, 染上了些許的哽咽。
“我的爹爹沒了, 我的娘娘也沒了。”裴硯殊突然低下了身子, 像個小孩子一樣蜷縮起了身子, 竟就這般毫無顧忌的哭起來了。
她記得, 她小的時候父親總把她放在他肩上,看着她咯咯的笑便就心滿意足了。
母親, 那個女子從前似乎是個很溫順的人,會輕聲細語的跟父親說:“你小心點,別摔倒咱們小硯兒了......”
什麼開始,就變成這樣了呢?什麼時候開始,她腦海裡面溫順的母親就不見了呢?
“既然你這麼難過,我們就去看看她吧?”楠竹走到近前,也彎下了身子,將那個向來堅強的女子攬入了懷中。
“不,我不去,我纔不要去看她。”裴硯殊撅着嘴巴,彎彎的睫毛處有水光一閃一閃的,就是不同意。
裴硯殊嘴上雖是倔強,卻在夜晚楠竹熟睡後悄然起身去到那個墓地了。
世間幾年風光,人的歸宿也不過那幾捧黃沙罷了。
裴硯殊站在那墓前漠然的站了很久才蹲下身去將那墓前足有半人高的草拔了個乾淨。
她從頭到尾都沒有跪下去過,也沒有給江有蓮上過一炷香,總歸心有所念,亦有所怨。
隔日一大清早裴硯殊就跟着楠竹往江南方向而去了,窮其一生,再也沒有踏足過京城。
******
“生啦生啦,是個小公子,恭喜老爺賀喜老爺。”一個小丫鬟從內屋裡面跑了出來,嘴裡不停地說着道喜的話,眉開眼笑的。
而她的身後,緊接着走出來一個婦人,眉眼中倒是帶了幾分怪異。
那一直守在外面俊美絕倫的男子看到婦人這幅模樣心就是一沉,連忙跑上前去,語氣裡滿是焦急:“怎麼了徐家太太,可是有何不妥。”
聽聞此言,那婦人忙忙擺手:“無事無事,夫人跟小公子都健康得很。”
她總不能說是看那夫人生產麻溜給嚇的吧!
說來也真是奇事,如果這不是別人的宅子她估計都要拍手叫絕了。
早些時間聽說這隔壁的夫人羊水破了她就急忙忙的趕過來,誰知這東西還沒準備妥當,就聽得一聲嬰兒啼哭,竟是就生了。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男子總算鬆了口氣,招呼也不打就向着產房衝進去了。
牀上的女子頭髮散亂,額間隱有汗水,此時卻是睡得昏沉。
而她的身邊亦有一個小小的身子躺着,此時由襁褓包着看不出來身形,只那一雙眼睛卻是滴溜溜亂轉的,全然不像剛出身的孩子。
見那小娃娃看向了自己,男子突然起了興致,蹲在那小娃娃身邊:
“嘿,兔崽子,我是你老子。”
就見那小娃娃的眼睛又木然的看了男子一會,突然之間,驚天動地的哭聲響起了.......
整個屋子裡就只聽得見尖銳的哭喊聲和男子氣急敗壞的說話聲:“兔崽子,你敢把你孃親吵醒試試。”
說來也是奇怪,這廂男子話音剛落,就見那小娃娃立刻停了哭泣,活像聽得懂人話似的。
一聲嚶呢聲傳來,牀上的女子不知在何時睜開了眼睛,看着那一臉木然的父子兩,笑出了聲:“楠竹,你怎麼越活越回去了,盡跟小娃娃計較,兒子,咱羞死他。”
女子說話間帶了點調侃的語氣,一邊說還一邊看向了襁褓裡的孩子。
那孩子聞言也是笑了,嘴角咧了咧,露出了一個若隱若現的小酒窩。
女子看得歡喜極了,不由得將小孩抱在懷中,輕聲哄着。
楠竹愣愣的看着這一幕,心下有些吃醋,這小兔崽子不會是來爭寵的吧!!!
“娘子最近倒看着有點女人味了。”這當了母親果然不一樣。
卻見那邊一個眼刀子射來:“你是說,我平日裡不像個女人?”
口氣冷到了極點,說的話也咬牙切齒的。
“爲夫不是這個意思......”男子還想解釋點什麼,就見那女子揮了揮手,一下子,頹然了。
“今晚我要跟兒子睡,你先去書房歇段時日吧!”裴硯殊看也不看楠竹就下了這個命令。
“是~”男子低低的應了一聲,有氣無力的。
目光時不時的看向裴硯殊,眼神裡面盛滿了委屈與小心翼翼。
欲語還休...
被他的眼神看得發麻,裴硯殊終於哆嗦了一下,扭了扭身子大發慈悲了:“睡正屋睡正屋,我求求你,別看着我了。”
瘮得慌......
楠竹聞言心滿意足的笑了,看來不要臉裝可憐這招,以後還能接着用。
好像聽到了什麼聲音,裴硯殊仰了頭,看向那窗子外面若隱若現的梨樹的枝丫,原來是夏天到了,知了在樹上鳴叫了,咿呀咿呀的,就好像一首動人的曲子。
突然之間,她就揚脣笑了。
這人世間百年,不過轉瞬之間,若不能活得歡快,那還活着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