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後。(1980年)
改革開放的春風,終於拂去了貧窮的滿面愁容,搖醒了愚昧纏身的噩夢,那久違了的笑靨,像枯木逢春的鮮豔花朵,縱情搖盪着心中的喜悅……
一個七歲的小姑娘,追着幾隻大紅公雞滿院子亂跑,那雞被趕的無處躲藏,上下亂飛,“咕咕咕”的叫着,激起大片塵土。惹得牆根兒底下的那隻小黑狗“汪汪汪”狂叫不止,什麼叫雞飛狗跳,已經詮釋的非常清楚了。
“姝玉啊!你這個小丫頭,能不能消停一會兒?”秋寧從屋裡出來。那丫頭理都不理,跑得滿頭大汗。
“這瘋丫頭真來勁兒了。”她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只見那丫頭胳膊一甩一甩試圖想掙脫。
“別瘋了,跟我去外婆家。” 秋寧任她甩來甩去,抓着就是不放手,只見她用另一手反抓住秋寧的手,上去就是一口,秋寧被咬疼了,手不由自主鬆開了。
“我不去,我要逮公雞!”姝玉兩手反背在身後,小嘴撅得老高,兩隻腳在地上跺了又跺。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倔,逮公雞幹嗎?”秋寧臉色沉了下來,生氣的問道。
“我要拔雞毛!隔壁姐姐用雞毛做毽子,我也做。”小腳在地上跺來跺去,拉開了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架勢。
秋寧忍着即將噴發的火焰,耐心地哄着:“你太小了,做了也不會玩兒,等長大了再做。”
姝玉一看媽媽沒有妥協的意思,還是不給逮公雞,還是要去外婆家,她終於使出了殺手鐗,大聲吼道:“我不,我就要!”說着趴在了地上,兩腿上下抖動着。秋寧一看,這死丫頭,真氣人,強壓下去的怒火終於爆發出來了,她揪起姝玉一隻手摟住她的腰,按趴下用另一隻手使勁兒朝她屁股上拍去,“哇!”隨着秋寧的拍打,姝玉扯開嗓子哇哇大哭。
“行,你一個人來這兒趴着哭,我不理你了,今兒你外婆家有好多客人來,你就別過去,也別吃飯,就來這兒待着。”秋寧轉身朝大門外走去。小丫頭望着秋寧的離去的背影接着大哭,過了一會兒,不見秋寧回來,變成了低聲嗚咽,又過了一會兒,大概沒勁兒了,變成低低的哼哼唧唧,但就是坐着不起來。
沛旋屋子到院子,裡裡外外打掃了個遍,生怕哪兒不乾淨,紹棠又是殺雞,又是買肉的,一家人忙得是熱火朝天,不亦樂乎。
“媽!秋致和秋遠還沒回來嗎?” 秋寧進的願意就問。
沛旋朝秋寧身後瞅了瞅,沒看到她那倆寶貝外孫,有些奇怪:“沒啊,估計快了,姝玉和玉君咋沒來?”
不提還好,一提秋寧氣又來了:“媽!快別提了,玉君和他爺爺奶奶在,姝玉那丫頭要氣死我了,一個人在那兒哭呢!”
沛旋看看秋寧,責怪道:“對孩子你咋就沒點耐心?孩子小,對着點,和她擰啥擰!”
秋寧氣呼呼的沒吱聲。
“嗨!老嫂子!這是忙啥呀?”大門外三五個女人在閒聊天,看見沛旋一家忙進忙出,就好奇地問道。沛旋笑眯眯的應着:“要來客人了。”
“是山西要來人了吧?” 光說這左鄰右舍的人還真能想的。沛旋笑笑,笑的那叫一個開心,自從紹棠的事兒塵埃落定之後,沛旋的愁容就舒展了,因爲再沒有人去打擾她們的生活了,無論貧窮還是困苦,她都不在乎,她在乎的是內心的那份平靜與安寧。
看到沛旋舒心而滿足的笑容,幾個女人羨慕之餘又開始了她們的議論:“你說吧,這沛旋就是好心,硬是把那個孩子給養大了,可沒少費心。”其中一個女人說道。
“那是!你看那孩子得那麼嚴重的病,大夫都說可能會有後遺症,咱鎮上的人都說沛旋沒準兒養個傻兒子呀!結果,你看,那孩子啥事兒沒有,這還不是沛旋的功勞嗎?”另一個接過了話題。
“這倒是,聽說沛旋爲照顧這孩子,晚上連衣服都不脫,就爲方便起來倒水餵奶的,平時有點啥順口的都給這孩子吃了,自己的孩子都不捨得給。”說着還不住的發出嘖嘖的讚歎聲。
“好人啊!”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聊着。這時,遠處走來五六個人,走在最前面的是秋致和秋遠,倆人提着一個大行李包,後面跟着幾個面生的人。
“嗨!你看秋致秋遠!興許這就是紹棠家的客人。”大家的目光一起集中在了這幾個人身上。
“嬸兒,好!”秋致秋遠滿面春風,遠遠就熱情地打起了招呼。
“好好!秋致秋遠啊!這是幹啥去了?”
秋致笑笑,說:“接我二叔了!”
“噢!好啊!快回去吧!你媽早等上了。”幾個女人目送着秋致秋遠他們走進了小院,背後留下了幾個人指手畫腳的議論聲。
紹棠站在院子中間迎接着他的親人,他的目光穿過秋致秋遠,向他們身後搜尋,他的目光停留在了一個女人身上,一樣黑瘦的臉,佈滿了皺紋,頭髮花白,但很精神的在後面挽了一個髮髻。黑藍色的左襟衣服,乾淨合身。她也兩眼死死盯着紹棠,嘴脣開始抖動,腳步慢慢向前移動。紹棠雙手顫抖,很是激動,眼裡竟然蒙起一層水霧,此刻,他嘴脣微張,抖動了好久,卻始終發不出點滴的聲音,只任由那層水霧慢慢凝結成水珠順着臉頰滾落,斷斷續續砸在了地上,淹沒在塵埃裡。就這樣相對無言,就這樣未語也任淚先流,衆人不敢吱聲,屏息凝神,站在一旁靜靜地注視着眼前的情景,誰都不想也不敢打破這份沉靜。好久,好久,紹棠終於抹去他渾濁的眼淚,顫抖的聲音喊了一聲:“福兒!你是福兒!” 然後泣不成聲。
“大哥!大哥!”福兒不停地點着頭,雙手顫巍巍的伸向紹棠,“大哥!我是福兒!四十年了!”
兄妹倆緊緊抱在一起!什麼都沒說,任淚水盡情流淌,大家也不能說什麼,只呆呆的看着,陪着一起掉眼淚。不知過了多久,倆人才擡起頭來。
“大哥!四十幾年了,你一走就是四十幾年,我只以爲再也見不到你了,沒想到!真是沒想到!只是我還是晚來了十幾年啊!別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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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怎麼會怪你,怪只能怪哥,這一走就……我沒臉回去見你們啊!”
福兒伸出手觸摸着紹棠蒼老的已爬滿皺紋的臉頰,很心疼:“大哥!聽說你受了不少罪,吃了不少苦,身體還好嗎?”
“沒事兒了,都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
紹棠擡起手背擦擦眼淚,指着旁邊的沛旋說道:“福兒這就是你大嫂,她跟着哥才吃了不少苦。這家全靠她,還有興元的命也是你嫂子給的。”
“嫂子!”福兒感激地叫了一聲,臉上卻似有一種難爲情,又朝紹棠看了看: “哥!我給你帶來一個人,你看看。”說着拉過一旁的興中,這時的興中已經四十出頭了。紹棠雖然沒有見過,但已經猜到了,這大概就是血脈親情,骨髓相連,自有心意相通的本能吧。興中雖沒見過紹棠,但父子連心,血濃於水,他兩眼發紅,心潮澎湃,四十年了,第一次見到爸爸,能不激動嗎?他曾經恨過,恨他扔下他,如今卻恨不起來,那畢竟不是他的錯,錯在戰爭,錯在那個年代,失去爸媽的不止他一個人。想到這,他釋懷了,所以,他來了。
“你是興中?”紹棠慚愧,無言。
“爸!爸!”興中扔下行李,一把抱住了紹棠,紹棠緊緊地把他擁在懷裡,他將這四十幾年來的思念,愧疚全都傾注在這一個深情的擁抱之中。
“孩子!對不起!對不起啊!”紹棠慶幸自己終於在有生之年能親口對這個孩子說聲對不起!這一句對不起遲到了整整四十幾年。
“爸!什麼都別說了!”
“你媽好嗎?”紹棠也終於在有生之年親口問候一聲宛如的境況,這是他自四十年前離開之後第一次問到宛如,或許也是最後一次了!
“好!好!” 興中連聲應道。
四十年後,父子倆終於相認。
“哥!沒收的房子還回來了?”飯後,甄全問道。
紹棠呵呵一笑:“十年前就還了!現在秋致和媳婦住,我這是後來又蓋的新房。”
“哥,我還有個事兒想求你和嫂子。”說這話時,甄全頭低了下去,目光不敢與紹棠對視,紹棠奇怪:“說啊!啥事兒?”
甄全指着身邊的小女孩兒說:“你也知道,她媽幾年前就去了,哥哥,姐姐們都娶的娶嫁的嫁,我現在不是又結婚了嗎?那女人容不下興夢這丫頭,沒少受氣,我又……”
“你啥意思?”紹棠看着他。
“我想能不能讓興夢在內蒙待段時間,就待一段時間,等那女人的閨女辦完婚事,我保證接回去。”甄全一臉懇切望着紹棠,將希望寄託在了哥嫂的身上。
紹棠看看沛旋,沛旋又看看興夢,興夢眨着眼睛,很害怕的躲在甄全的身旁,用手抱着他的腿。剎那間,沛旋的腦子裡閃過這樣一個身影,蜷縮着身子,蹲在牆角,躲在柴火堆裡,黑暗,恐懼。她身上不由的打了個機靈,正直夏季,她卻突然覺得涼颼颼的。
“來,過來,來大媽這兒。”沛旋親切的叫着興夢。興夢先是看着,可能是沛旋慈祥的笑容讓她沒有了恐懼,害怕,她慢慢挪動着腳步,向沛旋挪去。沛旋摸摸她的頭,又拉起她的小手,溫和地問道:“幾歲了?”興夢膽怯的發出低低的聲音:“八歲!”
“噢!比興元小兩歲,那你是妹妹了!”
興夢沒有吱聲,她也確實不知道誰是興元,在這之前,興元她的親哥哥就從來沒有出現在她的世界裡,她只是傻乎乎地看着沛旋。
“那你願意住在這兒和興元哥哥玩兒嗎?”
“我不喜歡和男孩子玩兒,他們就愛打架!”興夢被沛旋問了幾次,膽子大了起來。沛旋被逗樂了,拉着她說:“這樣啊?那還有個小妹妹,今年七歲了,正好和你玩兒,你樂意嗎?”興夢想了想,點了點頭。
紹棠看着沛旋不知道該說什麼?一個興元就夠難爲她了,現在又要留下興夢,雖說只住一段時間,但那也是一個人啊!
“嫂子,我啥也不說了,你的好我記下了。”興中也被沛旋的善良感動了,他來到沛旋身邊,難爲情地笑了笑:“嬸兒,我可以這樣叫你嗎?”
沛旋笑了:“可以!可以!來嬸兒這兒你就當自家,別拘束,想啥時候來看你爸,就來!啥都別想。”
“誒!”
興夢留了下來,沛旋在照顧興元的同時,又多了一個興夢。抽空還要去地裡照顧那些莊稼,自從土地承包之後,生活也越來越好了。但她從來沒說過累!紹棠除了打早出去打理打理莊稼之外,又被供銷社請去做臨時會計,可以貼補點家用。
轉眼已是秋天,整個柳家鎮沉浸在一片收穫的熱鬧中,一輛輛拖拉機裝載着黃澄澄的穀穗,穿過一條條街道。沛旋和秋致秋遠揮舞着鐮刀忙乎着,沛旋到底年紀大了,再加上吃了不少苦,這身子骨就不行了,隔三差五的頭暈不說,這腰也是經常疼。
“媽!你快回去吧,剩下的有我和哥就行了。再說那興元帶着興夢玩兒也不放心,興元太淘,興夢膽小,你回去看去吧。”秋遠勸沛旋迴去。
沛旋擦擦汗,展了展腰,說:“去你姐家和小姝玉玩兒了,有你姐該不會有啥事兒?”沛旋繼續低頭忙乎。
“哈哈哈!追我啊!追我啊!”興元前面跑,朝着姝玉和興夢喊。倆丫頭瘋一樣的撒開腿追。
秋寧在家邊幹活邊喊着:“興元!你是哥哥,還是舅舅,讓着妹妹和外甥!別追了,看摔倒!”
三個孩子沒人理會,玩的那叫一個開心,秋寧一心做着她的營生。三個孩子跑着跑着,圍在一根電線杆旁邊,興元擡頭望了望,這杆蠻高的,不過不太粗,要是…… 他腦子一轉,來興致了,朝後面兩跟屁蟲一喊:“姝玉,興夢,想不想看孫悟空爬杆?”
一聽孫悟空樂了,“想!想看!”倆丫頭高興的叫着,跳着,小手拍得那叫一個響。
“那好了,看哥還有舅給你們表演孫猴子爬杆嘍!”說着,脫掉身上的褂子,往姝玉手上一扔,“拿着!”只見他兩隻小手放在嘴邊呼呼氣,又搓了搓,才放在杆子上,縱身一躍,那杆原本也不粗,他順着就騎上去了,向下面的姝玉和興夢做着個鬼臉。
“上去了!哥哥上去了。”興夢大叫着,不住地拍着手。
“舅舅你真厲害!”姝玉在一旁跟着叫。
興元兩隻小手一倒一倒,幾下就爬到上面去了,再上一點就是頂端了,興元仰起頭一看,上面是三根電線。
“哎呀!那不是紹棠他們家的三兒子嗎?怎麼爬電杆上去了?危險呀!頭上面就是電線。”一位大娘正好路過,嚇得哇哇只喊,秋寧聽到喊聲忙跑了出來。興元爬累了,這小手有點吃不消了,他不停地倒騰着,突然一滑,他一急,伸手向上一抓,只聽“哎呀!”一聲,緊跟着的是“啪啪”幾聲響,閃了幾下火花,“咚”一聲,興元穩穩地掉了下來,全身抽成一團,已人事不醒。
“興元!興元!”秋寧扯開嗓子哭喊着求救,周圍人們聽到哭聲都跑了出來,大家七嘴八舌的喊着:“快送醫院啊!要不就不行了。”
“快叫紹棠和沛旋!這孩子這下夠嗆了。”
“叫救護車!”
秋寧慌了,倆丫頭嚇得哇哇大哭。有人已經跑到隊裡打電話叫救護車了,有人早跑地裡通知沛旋去了,剩下的幫着救孩子,掐人中的,蜷腿的……
不大功夫沛旋就來了,一看,哭都沒哭一聲就暈了過去。就在人們束手無策亂作一團時,救護車來了,拉着沛旋和興元直奔醫院。紹棠聽到消息,騎車趕回來,人已經走了,他騎車又直奔城裡,六十二歲了,要不是扛槍出身,四十里地,這身子哪能吃得消。
急診室裡亮起了紅燈,醫生在竭盡全力的搶救,走廊裡的長椅上,沛旋疲憊而癱軟的半靠在椅子上,秋寧搓着兩隻手,走來走去,還時不時的抱怨着自己。
“幹啥活兒?不好好看着三個孩子,怎麼能讓她們亂跑亂玩兒,都怪我!都怪我!”
沛旋聽到了,慢慢擡起頭:“秋寧,別怪自己,這咋能怪你呢?你一天也忙啊!還要替媽看孩子,這幾年把你嫁在柳家鎮,離媽近,沒少拖累你!靜嫁得遠,媽也不好指望。”
“媽!你怎麼能這麼說,我不照顧你誰照顧?我是你姑娘,以後別說拖累不拖累的。”
“唉!”沛旋一聲嘆息。
燈滅了,急診室的門開了,醫生推着興元走了出來。
沛旋搶先一步上去:“大夫!咋樣?”
“算是撿回了一條命,以後你們這當父母的可得注意了,這麼點孩子能讓爬電杆去,差點就沒命了!”
“謝謝大夫!謝謝!”沛旋幾乎要磕頭了,跟着大夫把興元送進了病房。
“媽!媽!”秋靜跌跌撞撞地跑來了,進病房就教訓:“這小兔崽子,成天不省心,不是打架就是鬧騰,這又要往死折騰人。” 沛旋皺着眉,朝她擺擺手:“哎呀!行了,你來就別添亂了,現在罵他管啥用?他剛撿回一條小命兒來,就消停一會吧!” 秋靜還是氣呼呼的說道:“你就好好慣吧!”
三天後,興元那小腦瓜子清醒了,除了一隻胳膊,其他地方都沒事了,他睜着兩隻小眼睛,眼珠子轉來轉去,在病房裡搜尋着。
“看啥看,小命兒差點丟了,再這麼玩兒,你那條胳膊得報廢。”秋靜衝着興元嚷嚷。
興元感覺受了委屈,不高興了:“媽!二姐罵我!”
“我還想揍你!再不聽話,我把你送回山西去。”秋靜緊要關頭又拿出了殺手鐗。
“秋靜,胡說啥?”沛旋生氣了。
沒等秋靜再說啥,興元不幹了:“我要回山西,我要回山西,反正我不是你們的孩子。”兩條腿在牀上蹬來蹬去,一牀被子踢下了牀。
沛旋頭都大了,她原本就太累了,這一吵鬧,她實在招架不住了:“哎呀!秋靜,你來幹啥,回去吧!”沛旋這一發火,才停止了這場口水之戰,可興還在那兒一個人嚷嚷。
紹棠交費回來了。
“這是醫院,不是咱家,你幹啥罵他?”興元這才停止了鬧騰。
“爸你和媽回去吧,這兒有我就行了。”秋寧說。
沛旋執意要留下,說:“讓你爸回去,好不容易有掙錢的地方,再不回去,萬一人家不用咋辦?我還能撐得住。”
紹棠一想也是,“那我就走吧,飯就不吃了,回去再說,要不然天黑了。”他扭身要走。
“爸那你路上小心點,上年紀了,腿腳也不利索。”秋靜很不放心。
“放心吧你爸這命硬着呢。”
“瞎說啥?”沛旋瞅了他一眼。他呵呵一笑,推門出去了,殊不知等待她們的是另一場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