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王河剛剛從ICU裡交完班出來。
頭上還帶着藍色的無菌帽，再加上黑框眼眶和口罩，若是不仔細看很難認出來。
“楊大夫，王大夫。”
江辰見二人來到跟前，主動開口打招呼。
楊丹客氣的點了點頭。
而王河則是摘下了口罩跟江辰說起了彤彤的病情。
目前來看，彤彤的病情還在持續惡化，特別是腎臟功能，已經衰竭到了特別嚴重的地步。
腎小球和腎小管的重吸收作用已經完全喪失，需要完全依附於CRRT血液淨化器。
至於心臟的功能，也在逐步衰退，爲了減緩衰退，醫院已經進行了相應的治療，並且動用了ECMO系統。
不過由於病人的併發症較多，加上年齡比較小，情況卻並不樂觀。
交談中，似乎是注意到了江辰身後的墊子上放着許多醫學書籍，王河詫異的問道：“這些書是你的？”
江辰擺了擺手，解釋道：“是楊大夫幫我從醫院的圖書館借的。”
“你說的楊大夫是指楊丹？”王河疑惑道。
江辰點點頭。
王河扭頭看向身旁的楊丹，眼眸之中帶着些許怒意。
而楊丹則是笑着解釋道：“老師，是這樣的，江先生想要學習一些溶血性腎衰竭方面的知識，他想要看看書中有沒有治療女兒的方法。”
聽到楊丹這話，王河臉上的怒意消散了幾分。
他身爲ICU副主任，已經致力於重症患者22年，這22年裡，他見過形形色色的病患和家屬，但就是沒有見過江辰這樣的。
不過雖說覺得江辰的想法有些異想天開，但是作爲一名年近半百的老人，他很能理解江辰作爲父親的心情。
但也僅僅是理解。
理解，並不代表支持楊丹的做法。
在江辰面前，他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輕輕的點了點頭。
隱隱間，江辰能夠感受到王河有些不高興。
江辰從王河身上收回目光，又看向一旁的楊丹道：“楊大夫來這邊是爲了？”
“哦，過來看看我老師，順便看看彤彤的情況。”楊丹莞爾一笑，說話間望了望一旁的王河。
江辰沒想到，這王河和楊丹竟然還是師徒關係。
“這樣啊，都轉到ICU了，還麻煩楊大夫兩處跑，真是麻煩楊大夫了。”
江辰是打心眼裡感謝楊丹。
好的醫生他見過不少，但是像楊丹這般盡職盡責的，他還是第一次見到。
楊丹則是含笑道：“不麻煩，反正我也特別喜歡彤彤這孩子，希望她能夠好起來。”
“好了，你先休息吧，一個人守着蠻累的，我去請老師吃個飯。”
“嗯。”
江辰點了點頭，目送着二人離開。
......
十五分鐘後，醫生專用電梯間。
換好衣服的王河望着面前的楊丹，不禁肅然道：“怎麼，老毛病又犯了？”
“師父也認爲這算是毛病麼？”楊丹反問。
而王河卻是久久沒能作聲。
半晌後，他方纔道：“當初就是因爲你太過於感情用事，我才把你從ICU調走的，本以爲過了這麼久你會慢慢變得成熟，沒想到還是老樣子。”
王河的眼睛裡神情複雜，說不上失望，也談不上讚賞。
當初楊丹剛畢業的時候就被分配到ICU裡，在他手底下幹活，不過這丫頭太重感情了。
曾經因爲一個癌症晚期患者，勸說患者家屬回家治療，結果被家屬錄音，告到了醫務處以及院長那裡鬧事。
說她們醫院的醫生故意不給病人治病，耽誤病人病情，爲了圖清閒故意不讓病人住院之類的。
當初這件事雖然被平息了，但是在網上鬧得沸沸揚揚，說楊丹沒有醫德之類的。
爲此，楊丹還背了一個院裡的處分。
王河見小姑娘的性格不適合待在ICU ，就想着讓他去病理科去工作，在那些科室裡，根本不會像ICU一樣跟病患家屬有直接的衝突。
可是小丫頭性子要強，就是想鑽研重症，再三央求王河回ICU不同意後，便找了關係悄悄的把自己調到了腎內科。
當王河知道她在腎內科的時候，她已經成爲腎內科的主治醫師了。
王河見楊丹有出息了，便沒有繼續追究，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醫學夢，他沒有資格干預。
可是現在....
這丫頭的老毛病又犯了。
又開始想着幫病患家屬做選擇了。
“老師，你就別生氣了，徒弟知道錯了，今天徒弟請你吃龍蝦。”見老師生氣，楊丹認錯道。
“你還知道錯？居然還敢把醫院圖書館的醫書借給患者家屬，你是嫌麻煩不夠多麼？”王河氣得甩了甩衣袖。
作爲副主任醫師，王河什麼場面沒見過。
一些個懂點病理的家屬見自家的親人救治無望之後，便各種潑髒水，還拿出各種病理裝逼，明明自己一知半解，非說醫院的醫生怎麼怎麼無能，這種事情在ICU是常有的事情。
那些家屬，懂一點醫學知識，就以爲自己能夠當院長一樣，目中無人，不知天高地厚。
這二十二年的職業生涯裡，他遇到過不少。
他害怕楊丹親手把江辰培養成這種家屬，反過來鬧事。
楊丹也看出了王河的擔心，寬慰道：“老師你就放心吧，江辰他和別的患者家屬不一樣，他不會鬧事的。”
“不一樣？那萬一他像其他人一樣反咬你一口呢？”王河怒道。
楊丹則是無所謂道：“那就反咬唄，反正這麼多年了，經歷的多了，也無所謂了。”
“你倒是心大。”王河氣道。
“其實老師也是贊成我的做法的吧？”見王河並沒有多說什麼，楊丹反問。
“其實我一直都覺得，醫生的職責並不僅僅是救死扶傷，還有煙火氣。”楊丹自言自語道。
她說出了自己內心中堅持多年的一個想法。
這些年的從業經驗告訴了她一個道理，那就是生命至上。
她們每天都在跟死神扳手腕，從死神手裡撈人命。
救活一位病人，她們會高興好一陣子，內心有種莫名的成就感和滿足感。
但是就算這樣，他始終覺得這不是醫生的全部。
生命誠可貴，但是沒有生活中的煙火氣，沒了和病人病患間的交心，那醫院就變得冷了許多。
聽到楊丹這話，王河亦是嘆息。
“按說就算一百個病患家屬裡面只有一個人能夠理解你，事後不和你鬧，我們都應該堅持。”
“可是.....”
“又有誰能夠熬過那九十九個鬧事的啊。”
“哪個醫生剛入職的時候不胸懷疾苦，兼濟天下啊。”
“可是到最後，因爲重重原因，當初的想法都被消磨殆盡了。”
王河一陣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