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 終究相逢太早麼
霍斯北連着忙碌了三天。在宿舍裡的時候就忙着趕報告，時不時和同學聯絡視訊，伊蘭也聽不太懂，他們說的都是些機甲術語和測試數據，她安安靜靜地坐在沙發另一頭，溫習她的中級營養師知識點。
等霍斯北出去和同學碰頭，她也跟着出去，說要透透氣，基本上也就是回自己宿舍溜達一圈，還去了一趟她以前的實驗田，在空中鳥瞰了一回，然後掐着霍斯北迴來的點也跟着回來。
三天後，霍斯北正式提交了報告，離假期正好還有整整一個月。伊蘭給自己在圖朵大學的最後一個月只安排了兩件事：陪霍斯北，考試複習準備。
霍斯北提議去A區餐廳吃飯，伊蘭笑着點頭答應。這時候人還少點，越到後頭，越多人去餐廳慶祝畢業，他們還有各自系裡的畢業典禮，各自的行裝要收拾，忙亂得很。
霍斯北還是點了很多菜，伊蘭只好埋頭苦吃。吃完後，霍斯北照樣說一句：“沒你做的好吃。”然後饒有興致地問伊蘭給三百個人做晚餐的感受，伊蘭就一一道來，霍斯北微笑傾聽。
喝着飲料的時候，他忽然說道：“有甕汁就好了。”
“當時給你喝，沒見你多喜歡啊。”伊蘭打趣道。
霍斯北略帶無奈地說道：“你給的不是一杯，是一袋子。”
兩人想到當日的情景，都忍不住發笑。
“鑑定結果出來了嗎？時間應該差不多了。”
“出來了，前面你在忙，我沒說。飲料配方也給他們了，可惜我在圖農星上做飯時手邊沒有甕汁，不然我能苦翻三百人。”伊蘭笑道。
霍斯北含笑凝視她，緩一下後說道：“伊蘭，我記得秦阿姨說過，你在廚藝上很有天份。”
伊蘭謙虛地笑道：“只是自己想吃，所以胡亂嘗試而已。秦阿姨在說客套話呢。”
“你想不想以後在這方面發展？”霍斯北笑問。
伊蘭心裡咯噔一下，擡眼看向霍斯北。他眼神中有一絲緊張期待，臉上的表情有些小心翼翼。
伊蘭搖搖頭，如實說道：“我沒想過。”霍斯北的意思是讓她去做廚師嗎？她有些不解。
霍斯北明顯地失望，他鄭重地問道：“伊蘭。你畢業後有什麼打算？”
伊蘭定定地望着他，兩人隔桌相視，伊蘭心裡發酸，他終於問出來了，他終於意識到兩人離別在即。她斂眉垂眸。輕聲說道：“我回莫斯星，我想換一個大農莊。”
霍斯北沉默片刻，艱難地說道：“伊蘭，我在考機甲研究院。”
一室靜默。
伊蘭擡頭正視他，微笑道：“我聽阿熙說過。”
霍斯北深吸一口氣，歉疚地說道：“伊蘭，不是我不想告訴你，是那時候還沒有最終決定。”
伊蘭笑道：“你學機甲設計的，自然去研究院最好。”她關切地問道，“有沒有把握？什麼時候考？”她不能天天膩歪在他宿舍。影響他考試就不好了。
霍斯北頓一下，說道：“對方已經預錄取了，如果系裡的最後考評夠好的話，可以免考。”
伊蘭這下真的很高興：“阿北，你這麼厲害。”又急忙問道，“那你們系什麼時候給你最後考評？”
“一週以後。”
伊蘭蹙眉，抱怨道：“爲什麼不早點給呢？這樣到底要不要準備考試啊，太爲難人了。”
“伊蘭，”霍斯北鎖緊眉頭煩惱地說道，“我的考試不要緊。你知不知道。機甲研究院學制五年，而且在艾杜星區，離莫斯星最快的航程要四天。”
“你去的是艾杜星區的機甲研究院？那是全聯盟最好的研究院。”伊蘭眉開眼笑道。
聯盟內一共有三所機甲研究院，分別在艾杜、扎安和格魯星區。擁有機甲起源之地蒙特星的艾杜星區在機甲研發上的水平傲視全聯盟。
“你知道？”霍斯北訝異道，伊蘭除了對農業機甲還有些興趣外，幾乎對機甲毫無感覺，她壓根就不玩星網上的機甲遊戲。很多人限於天資體能，不能實際操控機甲，但是他們無一不參與星網上的機甲戰隊過把癮。伊蘭是極少數對機甲不狂熱的人。
“我聽阿熙說過後，就到網上了解了一下。”主要看看人家研究院的學制安排和航程長短，說不定她閒暇時要去看霍斯北呢。
霍斯北目光柔和地看着伊蘭，半晌說道：“伊蘭，我不懂農業，去莫斯星……幫不上你。”
“你學機甲的，去莫斯星幹什麼？”伊蘭笑着說道，“你當然要去機甲研究院。”
“可是我想和你在一起。”霍斯北急道，“伊蘭，研究院每年只有一次假期，如果手頭項目停不下來的話，假期也不一定能有。”
他苦惱地盯着伊蘭，即使有假期，也只有一個月，除去路上來回時間，再刨去他必須回家住的時間，他和伊蘭最好的情況也不過是每年見面幾天。而這樣的情況起碼要持續五年，他簡直無法想下去。
伊蘭沉默地看着霍斯北，她能說什麼？她早就做好異地戀的準備了。
“伊蘭，你能不能，能不能，跟我去艾杜？”霍斯北遲疑地問道，目光緊張地盯住伊蘭。
“艾杜？”伊蘭意外地反問，一時很茫然。
霍斯北定定神，緩緩說道：“伊蘭，研究院在艾杜衛五星上，整個星球都是，那邊也有餐廳，你有營養師的資格，或許可以……在餐廳找到一份工作。”
他看見伊蘭凝神傾聽，臉上並沒有不豫表情，輕籲一口氣繼續說道：“找不到也沒有關係，只是不能住在研究院裡了，我幫你在艾杜主星上安頓下來，這樣我們可以週末見面。你，不用擔心……生活的問題。我在研究院可以多接項目，我們只要辛苦五年。”他這番話說得小心翼翼，很是艱難。
伊蘭愣愣地望着霍斯北，忽然抓起桌上的飲料杯子，一仰頭就把飲料全喝了。硬是把淚意逼回去了，她粲然一笑：“阿北，讓我想想。”
霍斯北一聽伊蘭沒有斷然拒絕，心下一鬆。不敢再多講，特別溫和地朝伊蘭笑道：“你還要什麼嗎？再多吃點。”
伊蘭搖頭道：“太飽了。”
霍斯北就笑着站起，牽起伊蘭的手柔聲說道：“那我們回去。”
回去的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霍斯北不時偷覷伊蘭，欲言又止。伊蘭卻是思緒雜亂。不知道該說什麼。等她驚覺車內氣氛沉悶怪異時，她就開始猛說，幾乎是逮着什麼說什麼，把她前幾年的學習經歷幾乎都說了一遍，把這次植物資源探索任務中其他三區的同學經歷也都搬過來說，還把現在種植基地的情況也說了。
霍斯北很配合地聽着，輕笑幾聲附和，一直不打斷她。
到了Y區停車庫，霍斯北習慣性地把車停到她的車附近。伊蘭看着她的黃色小破車，差點就想駕車落荒而逃。她一點都不想住到霍斯北的宿舍中去。現在她只想找一個清靜的角落獨自呆會兒，好好思考。
進屋之後，霍斯北拉着她的手坐在沙發上，笑着說了一些他在機甲製造工廠的見聞，伊蘭耐心地聽着，不時插兩句話。
到了差不多時間，伊蘭就打斷霍斯北：“該休息了。”他本不是一個多話的人，難爲他講了那麼多八卦趣事逗她開心。
霍斯北凝望着她，輕輕地摸摸她的頭髮，柔聲說道：“早點睡。”
兩人各自洗漱好。伊蘭關了房門，一個人躺在黑暗中，纔開始想霍斯北的那番話。
她是感動的，同時也是難受的。如果這番話放在霍斯北三十幾歲的適婚年齡。她即使再難受，也會一口答應，兩人最多一開始苦一點，她可以像霍斯北提議的那樣嘗試餐廳的工作，甚至任何的工作機會，哪怕她一時找不到工作。讓霍斯北多辛苦點，她都可以接受得理直氣壯。
可是現在不行，她完全沒有理由把自己的生活重擔轉嫁到霍斯北身上。她怕她最終只能依附霍斯北，她怕他們的差距會越來越大，她更怕現實的艱辛會將她和霍斯北的情意消磨得點滴不剩。
從她意識到霍斯北在她面前總穿校服起，她就知道霍斯北清楚明白並且小心避談兩人的差距。他們交往有三年了，三年裡霍斯北參加過那麼多同學的生日聚會，他那麼細緻的一個人，怎麼會一直不問她的生日在哪一天呢？也從來不說他自己的生日，只因爲他害怕觸及到她的忌諱。哪一個被遺棄到孤兒院的孩子會高高興興地慶祝自己的生日？他不想她難受，所以連帶着他自己的生日都不提及。
自打第一次請她去A區餐廳吃飯被她拒絕後，三年裡還是最近他才帶她去了兩回，每回都說他自己饞了餓了。當初拒絕那回，他們怎麼說來着？記得霍斯北好心好意地說，你愛吃飯不愛營養劑，我們就去吃頓飯。她回答說餓的時候也會吃營養劑。就因爲這樣的對答把他嚇得不敢再提A區餐廳，他在小心謹慎地維護她的自尊。
可是今天，爲了能和她在一起，他將這一切撕捋開，明確表明願意負擔她的生活。她看得出他說得小心翼翼，特別怕她難堪。她不是不懂好歹的人，她知道他的好，她全心感動，但無法答應。
有些事不是不可以做，而是時間不對註定慘淡收場。有些人不是不可以放棄一切去追隨，可是時間不對終究還是會落花流水轉頭空。這世間多少情深緣淺抱憾終生的事，只因爲相逢時間不對。
她和霍斯北終究還是相逢太早，時間跨度越大，經受的考驗越多，考驗也許可以使感情彌堅，但也可以使感情消磨，而她卻看不清方向猜不到結局。
其實沒有機會經過試煉的感情纔是最值得羨慕的，在對的時間遇到一個人，未必最好，未必最愛，未必最對，未必最合適，卻是最有緣分，在一起了，於平淡的生活中互相扶持，一輩子平安順泰，纔是真的美滿一生。當然也會在以後的朝夕相處中發現合不來，但至少成功和失敗是一半對一半，而相逢太早，卻是一半的可能性都沒有。
伊蘭蜷縮在被窩中忍不住淚意婆娑，她知道若是她拒絕，這五年裡他們能見面的天數屈指可數。她是這樣的捨不得，擦擦眼角，她坐起來上了星網，總要試一試，也許那邊也能經營農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