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我還沒有漱口
一行人走到第十天上頭,伊蘭感覺有些不妙。前兩天翻越了一座大山,可是通訊器上的線路圖顯示他們此時的位置離落水的那條河流的直線距離並沒有相差多遠,這說明他們離山北營地還有一半距離。他們的營養劑只能吃到第十五天,還有五天能順利走完剩下的一半路程嗎?
偷眼觀察隊長喬伊和地形勘探員李天翔,都一臉認真地在走路,倒沒有什麼憂慮的表情,伊蘭覺得自己想太多了。
儘管如此,一路上,伊蘭還是下意識地四下觀察植物,試圖找到一些認識的食材。只是除了自家農莊上種過的幾種蔬菜,她對植物的所有知識都來自星網的基礎教育課程。植物學教程她也學過,因爲和農業學密切相關,她還翻來覆去地看過好幾遍,但再逼真的立體圖示再詳細的講解都無法代替對實物的直接認識。
由於分心旁顧,她經常走走就不由自主地慢下來,在東方芸第三次收腳不住撞上她的時候,忍不住問她:“伊蘭,怎麼啦,累了嗎?”
“沒有。”伊蘭轉頭歉意地笑笑。
喬伊在隊伍前頭看過來,大聲說道:“再堅持一會,走過這一段我們就吃午餐。”
說是午餐,也就是一支營養劑。大家圍坐一圈,很快就吃完了,然後四散開自由活動一會。伊蘭撿段小樹枝,一路走一路低頭撥弄着地上的花花草草,還真的發現一株疑似土蘋的植物。說疑似,因爲外頭野長的東西總不如自家親手種的要讓人放心。
伊蘭蹲着,對着藤蔓莖葉左看右看,心裡已經八九分確定了,還有一二分不踏實是考慮到土蘋也有變種,不過即使是變種,最多口感上有點澀口,外觀上有點歪劣,達不到標準要求而已,沒聽說過有毒的。走這一早上才見到一株讓人眼熟的,要是這麼走過路過錯過就太可惜了。她順着藤蔓一路扯,沒拔起來,心裡蠻高興,莖葉已經這麼粗壯,根部結塊莖的可能性越高。
她掏出匕首圍着底部鬆鬆土,再使勁拔,就拔出一串土蘋,有大大小小四五個。撿了一個最小的,對半剖開,先辨辨樣子聞聞氣味,覺得沒啥問題,猶豫了一下,大着膽子輕輕舔一口,感覺差不離。把其餘的土蘋拍掉土,裝揹包裡,該回去集合上路了。
下午的一路伊蘭走得累很多,這些天下來揹包裡的營養劑越來越少,揹着也輕鬆多了,現在塞了土蘋後又變沉了。本來體力沒別人好,這下真的是越走越慢。路上還盡顧着觀察其他植物,找到土蘋後她信心大增,想着肯定還有別的能吃的野生食材,只待有心人去發現。
看一會四周,又憂愁一會,找到了怎麼吃呢?生吃,她沒試過。蒸炒煎炸,不說油鹽調料,就是盛具容器都沒有。最要命的是她可不會在野外埋鍋造飯的技術活,連生火都不會。要不然利用光線聚焦原理試試看?匕首能行嗎?
伊蘭胡思亂想着,沒注意到橫突出來的一根枝椏,條件反射般往後退一步,感覺撞到人了。她回頭一看,霍斯北雙手微擡,搭在她揹包上,呈自我保護狀,還一臉怒意。伊蘭心中不爽,她又不是故意的,但習慣了與人爲善,她還是微笑着道歉:“不好意思。”
霍斯北也不說話,只嫌棄似地和她對視了一眼,又瞄了她的揹包一眼。伊蘭心道真沒禮貌,好歹說個沒關係吧。她回身撥開枝椏的時候,到底忍不住動作大了點,聽着樹葉被彈得刷刷響,才感覺舒暢了。
終於到了傍晚露營的地方,伊蘭趕緊把揹包放下,揉揉發酸的肩膀,趁着天色還亮,不死心地抓緊時間四處轉悠了一圈。發現一些灌木植物的小果實,她不認識這些植物,又沒勇氣嘗試,只好萬分遺憾地回到宿營地。
男生已經把他們的睡袋鋪在地上,連成一個大通鋪,正三三兩兩地坐着說話。女生也在不遠處放置好各自的睡袋,方文嘉和羅淺淺看樣子還沒有回來,東方芸坐在一棵樹底下削着樹枝,遲璇陪在一邊看着。伊蘭把自己的睡袋鋪好後,看着揹包裡的土蘋直髮愁。這要是不吃掉,明天可還得揹着走,可想吃也沒法吃啊。她哀嘆一聲,也不去管它了,拿出匕首迎着光線對着幾片枯葉可勁照,半天也沒啥動靜。
那邊有男生喊了一句:“大家過來,吃晚餐了。”其實就是邊吃邊聽隊長髮言總結。
伊蘭想了想,從揹包中多拿兩支營養劑,半道上先遞給遲璇一支。遲璇和方文嘉自從揹包被沖走後,吃飯的時候一般都是喬伊分給她們,反正營養劑全隊統一調配,誰給不都一樣?伊蘭是想給自己的揹包減輕些負累。方文嘉已經在男生這邊,她趕緊搶在喬伊前面把營養劑遞出去了。
喬伊注意到伊蘭的舉動,衝她笑笑,轉頭對大夥兒說道:“今天我們走了不少路,大家都累了。待會吃完了大家趕緊休息,晚上值守還按順序來。明天大家早點出發。”伊蘭和喬伊一組,這次排在最後。晚上幾乎可以睡一整晚。大夥吃完,互道晚安就各自休息了。
黑暗中,姬芮和霍斯北靜靜地守在營地前面。半晌,姬芮擡手看了看通訊器,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對霍斯北說道:“下一組是誰?時間差不多了吧?”
“喬伊和佟伊蘭。”霍斯北迴答道,也看了下通訊器確認時間。
姬芮打着哈欠,一邊站起來一邊說道:“那我把隊長叫起來。”他直接走向大通鋪。
霍斯北拿起放在身旁以防萬一的匕首,也跟着站起,猶豫了一下,輕輕走向女生休息的地方。
伊蘭在睡夢中被人拍醒,眼睛恍恍惚惚地眯開一條縫,漸漸看清黑暗中一個人影半蹲在她身邊,一手不停拍着她的肩膀,另一隻手擱在他自己曲起的腿上,手中的匕首在夜色中泛着暗啞的銀光。她先是木木的,突然一個激靈猛地坐起,瞪大了眼睛看向對面。
霍斯北被伊蘭突兀的動作嚇了一跳,眼見伊蘭有張嘴大叫的趨勢,一把矇住她的嘴巴,壓低着聲音惱火地說道:“是我。”
伊蘭聽出了霍斯北的聲音,也終於看清了霍斯北湊近過來的臉。兩人默不作聲地對視了一兩秒,伊蘭被霍斯北捂得有點呼吸困難,生氣地說道:“放手。”
霍斯北其實沒有聽清伊蘭模糊的話音,只覺一股熱呼呼的氣息噴在他的手心,他迅速抽回手,下意識地在衣服上擦了幾下。
伊蘭瞥見霍斯北的動作,簡直要氣炸了,下一刻完全不過腦子地聽見自己帶着滿滿的惡意說道:“我還沒有漱口。”然後看見他不可置信的眼神和貼在衣服上僵直的手,才覺得稍稍圓滿了。她跟着從睡袋底下摸出自己的匕首,放在自己眼皮底下,匕首尖故意朝向霍斯北的方向,來回翻轉着匕首,狀似在仔細端詳,好一會纔沒好氣地擡眼盯着霍斯北問道:“什麼事?”
“守夜。”霍斯北惡聲惡氣地回答,直起身就走。
伊蘭盯着他的背影,從鼻腔裡輕輕哼一聲,手腳並用爬出了睡袋。她迎面走向隊長喬伊,“嗨,伊蘭。”喬伊輕聲而友善地和她打招呼。
伊蘭微笑着回了一聲,轉頭朝男生大通鋪那邊看了一眼,恰巧看見霍斯北躺下睡覺的動作,心中一陣嘀咕,人和人的差距就是這樣大。
伊蘭和喬伊兩人坐下,一時無語。伊蘭倒是微微後悔起來,自己都多大人了,和個孩子置什麼氣啊。不說是一個隊伍中的隊友,再說軍訓結束後大家就各奔東西,圖朵大學這麼大,還不定能見面呢,相識一場總算是個緣分,沒必要在這幾天功夫裡和個孩子衝突鬧矛盾。
冷靜下來平心而論,霍斯北也沒做錯,值夜拿個匕首很正常,順手拿着來叫她換班也很正常,是她自己不經嚇。人家捂她嘴是怕她吵醒其他人。人家擦手吧,是過分了點,不過換成她,想到誰要是清早沒刷牙就把唾液塗她手上,她能直接拍飛了人家。唉,她還故意噁心別人。算了,明天瞅個機會給他露個和善的笑容,這事就輕輕揭過去了。瞧霍斯北的面相,伊蘭直覺他不是一個小肚雞腸的人。
“怎麼啦?”喬伊在一邊問道。
伊蘭才反應過來她不自覺地嘆出了聲,急忙搖頭道:“沒什麼。”
“如果覺得揹包沉,可以把營養劑拿出來給我們背。”喬伊原本是不準備說這句話的,作爲隊長,人人的負重一樣,他不該特別照顧哪個,那也是對隊友的不信任。但考慮到另外兩個女孩子丟了揹包之後,他覺得照顧一下體力明顯最弱的佟伊蘭也理所應當,畢竟可以使整個隊伍提速。
“也沒多少營養劑了,我可以的。”伊蘭挺感激地說道。她猜測可能喬伊察覺到了晚餐時她拿營養劑給方文嘉和遲璇的真正用意,真是個仔細敏感的好人,伊蘭心中感嘆着,這裡的少年可個個是人精。囁嚅了半天,她到底沒有問喬伊營養劑夠不夠的問題,畢竟還有幾天,也許能及時到達終點呢。
天色漸漸亮起來,喬伊把同伴們都叫醒,營地開始變得熱鬧。伊蘭走回自己的睡袋,跪坐了半刻,感覺有點犯困。她捏了捏自己發酸的脖頸,把長髮散下來,胡亂用手指梳了幾下,又狠狠地按了按額頭和太陽穴。
“早安,伊蘭。”伊蘭擡頭一看,是遲璇,正笑意盎然地朝她揮手。
“早安,遲璇。”伊蘭不由得面帶笑容地迴應,隨即注意到遲璇身後正走過來的霍斯北,少年冷着臉,手中拿着兩管營養劑,大概是要給遲璇和方文嘉的。兩人視線撞上,伊蘭馬上綻開一個大大的笑臉,她自己都覺得透着一股特別明顯的諂媚討好和乞求和解的意味。遲璇從伊蘭的神情中察覺背後有人,就回頭看去。他們兩人簡單攀談了幾句,霍斯北把營養劑遞到遲璇手中,就轉身走了,眼神都沒搭理伊蘭。伊蘭撇撇嘴,把頭髮盤好,快速整理好自己的睡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