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杰用溼毛巾擦着臉上幾乎凝固的血跡。
古往今來,衙役從來都沒有比賊跑的快過,就像警笛總是姍姍來遲,老狗總是跑在肥貓後面一樣。如果他們的速度顛倒了過來,這些物種早就不存在了。
陳杰拖着抓住的幾個人,直接來到了他們在碼頭區的倉庫,此時州府的先生們方纔開始檢視現場,搜查平民。禮院的學生們在絕對暴力面前有如被閹割的豬,在小吏面前則表現的如同正在被閹割的豬……
當然,他們有理由憤怒,京城械鬥這種事情是常常出現的,但在禮院門口,掀起軒然大波也是可以預期的,大家都是在等待罷了。
趙權負走出禮院大門之後,自己也嚇的不清。他是命令下人買通了幾個不要命的幫衆成員,或者說是威脅了幾個不要命的幫衆首領,然後再通過他們重金聘請了殺手,在其看來,弄死一個13歲的無星陣星術士,更多的麻煩是處理後事,而不是混亂的現場。
誰能料得到,會有一羣人踩着一路血滴衝進來。
如果能夠申冤的話,趙權負自己都想喊:大多數人都是程晉州的手下殺的。
可惜沒有用。
不知道有多少笨賊被逮了起來,趙權負卻明白,那些幫會首腦要逃掉還是很難的,除非朝廷對此一點都不重視,想到這裡,他的臉色就逐漸冷了下來。
作爲一名貴族,他是絕不可能去親自威脅地位卑微的下等人的。某些時候,貴族法則的確會帶給貴族們一些小優惠。
“回府吧。”趙權負寒着臉上了車,前來調查的衙役沒有一人敢攔。朝廷一如既往的反映遲鈍,京城州府衙門長官,往往是魄力最小的。
趙家在京城的府邸是當年皇帝賞賜的,大的幾乎要維護不過來,每年都要花10萬兩銀子在沒有主人的院子裡,正代表着一個家族的實力。平常時候,趙權負是很喜歡這種氣派的,尤其是正門前的兩尊躍馬持槍的雕塑,每次都會看上兩眼,今天則腳步匆匆的就穿門而入。
“去找趙忠來。”趙權負語氣陰沉沉的命令了下去。
趙忠是他從家裡帶來的下人,有些事情恐怕只有用他才能去做。
趙權負兩眼無神的想:這一次,或許要犧牲掉兩個人,才能脫身了。
有人掩蓋情勢,就有人想要揭開蓋子。
陳杰在聖教中沒學到什麼真東西,見識卻有提高,來到京城儘管沒有什麼背景,在聖教依舊能夠得到一些幫助——對於來自極西的宗教來說,由於禮教固有的排他性,即使是在星術士中的傳播也很勉強。
故而,當陳杰拿出一筆錢之後,就有同樣景況不好的先生願意出面幫忙,他首先需要的是一名醫生。
此時的極西醫學,剛剛從放血時代脫離,治病八分靠運氣,救命九分靠病人。多少了解一些人體的醫生們,在陳杰眼中,就成了有助於審問的工具。
實際上的確如此,醫生要救活一個人很難,要弄死一個人有心理障礙,讓人半死不活則是他們的工作職責所在。
此時來到倉庫裡的醫生,拿起小刀之後,就是完完全全的本色演出了。
嘶聲裂肺的吼聲,順着通氣孔傳的很遠很遠。
陳杰也經受了一次精神上的洗禮。參觀一次醫生的治療,對普通人是非常殘酷的事情。而答案自然也是讓他滿意的,來自趙府的下人,正好與他的判斷對的上好。
“我要去報告了。”陳杰都沒時間去好好洗個澡,帶着血腥味就道。
醫生滿足的收起刀子與針,笑着連說“好”,然後道:“以後病人要治,還請找我。”
“一定一定。”陳杰看着牀上血糊拉碴的人體,絕對這位醫生一定是按照標準的治療程序來了一遍,雖然他可能不知道要治療什麼。
……
劉匡的星術士塔,甚至還有簡易的機械升降梯,動力由第一層的星陣提供,他們所使用的設備與星陣,要比星術士協會先進的多。
不管怎麼說,私人領土都是更有效率的。不過升降梯主要用於物資的輸送,星術士們大都會飛,其他人往往也不會喜歡忽上忽下的升降梯。
“速度均勻恆定目前還難以達到。”站在讓人頭暈的升降梯中,馬陵終究是解釋了一句。
程晉州笑笑沒吭聲。
二樓的環形房間共有四個,曹豐的研究室在南邊的最中間,從外觀看,至少有上千平方米的樣子。
馬陵在外面輕輕敲門後,一推而入。
程晉州跟着走進去,就見有兩位星術士在桌子上忙碌,其中一人分明是在使用顯微鏡,而剩下的四五名星術士學徒,則忙碌的管理者諸如爐子蒸鍋一類的器具,房間的一腳用木頭支起個臺子,上面堆放着糧食。
“曹豐星術士?”馬陵在門邊束手而立,輕聲呼喚。
“小陵。”曹豐星術士就是使用顯微鏡的那位,只揮動了一下手問道:“有什麼事?”
“這位是程晉州星術士,今天剛剛抵達本島,他想……”
馬陵剛說了一半,剛纔還表現的很忙碌的幾個人都停了下來,曹豐更是一躍而起道:“幾何光學的程晉州?”
“呃……是我。”程晉州摸摸鼻子。
“你快來看看這個。”曹豐是個很瘦的中年人,有點像是人形的麥粒。眼睛上明顯的被粗糙的顯微鏡壓出了一個圈,如同竹子開花季節以淚洗面的熊貓。
程晉州不明所以的清咳一聲,雖然有些奇怪,但熱情的態度顯然讓他感覺舒服。
馬陵則輕輕的退了出去。
“我們以前就發現,如果把水晶作出一個弧度,就能夠放大物體。我一直希望看到小麥內部的形象,看了你對光學的描述,我就有了新的想法,這是我做的新的工具,我叫它增視水晶。”曹豐說話很快,口音是夏京的,看起來在外周半島也住了很多年,或許就生在夏京附近。
程晉州身子有些矮,踩着凳子站了上來,在七八個人期待的目光中,怪怪的將眼睛放了上去。所謂的增視水晶大約有10倍左右的放大,勉強能看到下方有微小的蠕動的東西。
“我以爲是麥子。”程晉州摸摸頭,奇怪的問道:“跳蚤?”
“是會跳的生物。”曹豐對程晉州的反映很滿意,笑道:“和我們用星陣看到的東西是相同的,但如果我們能研究清楚它增強視覺的原理,我們就能看到更細緻的東西,而那樣高等級的星陣,往往是三級以上星術士才能選擇的,而且能夠刺刻的星術士很少。”
越是高級的星陣,獲得的時候就可能越有偶然性,並不是你選擇了某個星陣,就會有星術士能夠幫助你刺刻,諸如三級星陣,能夠刺刻的除了少數精研此道的三級星術士之外,都要依靠四級星術士以上來幫忙,顯而易見的是,四級星術士可不是總有空閒且總是熟悉星陣刺刻的。
程晉州失望的聳聳肩道:“我以爲你們在研究糧食?”
曹豐尷尬的笑了兩聲道:“是過程中的一步,一步……哦,我一直對您的光學幾何有些疑問。”
“哪方面?”程晉州對此倒是不吝嗇,光學是個分支,與微積分可完全不同,賣起來舒心的很。
“焦點。您先請坐。”曹豐引着程晉州坐在唯一還算是清靜的靠窗位置,道:“如果能夠更容易的確定焦點,我們覺得應該能提高增視的程度。”
“焦點啊……”程晉州拼命的回想着當年學過的顯微鏡的知識,遺憾的發現,自己唯一記得的也就是列文虎克了。
他遲疑着道:“如果僅僅是確定焦點的方法,我倒是有辦法,不過要想讓它的放大倍數增加,哦,就是你們所說的增視,我覺得還是要拋光小,並加大麴率。”
程晉州做了一個向下又向上的平滑弧形動作道:“就是讓鏡片的彎曲程度增大。”
“這個我們也有一些研究,但因爲是用星陣的緣故,所以要先確定焦點才能增加。”曹豐說的仍然很高興,畢竟能夠與他討論同一個話題的星術士非常少,大多數星術士們都會研究確定的某一個課題,相互之間的交流必然要受到人數的制約。
另一名星術士聽着他們的對話,從抽屜中取出一枚基本雕琢好的水晶,坐過來道:“這枚水晶我們確定了焦點在中間,其實仍然有些不精確,您請看。”
他說着,右手虎口處微微發光,就見水晶自中心焦點處開始融化,一粒水滴狀的融化水晶在表面上開始不斷滾動,然後水晶變的越來越薄,越來越透明,最終形成一個有弧形的鏡面,速度快而精準。最後,他的手輕輕一抖,已經變大的水滴就從水晶上掉落了下來,形成一個圓球狀的渾濁水晶。
“金喜的技術是最好的了,但因爲水晶不是完全透明的,焦點偏了,鏡片就很難用,畢竟要用兩個配合。”
說話間,金喜將還有些發熱的水晶遞給了程晉州。
用眼睛去看,取得的焦點果然是有些偏的。
曹豐的眼神帶着一些期盼,他是很偏門的星術士,若非主研的與糧食相關,幾乎就沒有人知道,要遇到一名能夠討論問題的星術士更是難上加難,這幾年來,也就是他和金喜兩個人了。
他的星術士學徒們更是目光灼灼的盯着程晉州,對於這些年輕人們來說,13歲的程晉州,真真是讓人羨慕到死。
小程同學有些習慣了各種目光的匯聚,沉吟片刻道:“如果還能再……‘雕刻’一次的話,我們找到一個參照物對焦,然後把它們的投影放大紙面上,應該可以更精確一些。”
投影放大,就像是將一枚硬幣舉在空中,投射在地面上的硬幣影子要比硬幣本身大許多倍,在影子上作圖,精確程度自然而然的就等於是提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