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雅大概不知道,對於仲孫沅來說,它的存在便是意義,而非誰的替身或者影子。
欒絳無人可以替代,正如姜雅的存在也無人能替代一般,他們都是獨一無二的。
仲孫沅回去之後又仔仔細細看了一遍書籍,依舊沒什麼進展。
不知道是這幾日太疲倦了還是其他原因,仲孫沅睡夢之間又回到了一片冰雪飄渺的踏劍峰,那一株埋藏着師尊骨灰的雪松之下。只是雪松下卻端坐着一個白色身影,長如墨。
“師尊?”仲孫沅快步上前,對方似乎有所感覺,面轉向她,嘴角似乎隱約柔和些許。
一如踏劍峰的清雪,師尊的聲音也是冷冷的,乾淨無垢,“都多大人了,還這般魯莽?”
兩人靜默良久,仲孫沅已經意識到這是夢境了。只是知道這是夢,卻沒辦法突破夢境醒來,不是做不到,而是暫時不想這麼做。安安靜靜坐在師尊身旁,見他輕撫那柄長劍,白雪落肩。
“師尊,弟子現自己在做夢,卻不想那麼早醒來。”仲孫沅五百多歲了,成爲名正言順的劍尊也有多年,但在師尊面前卻拿不出那份成熟,“弟子愚昧,窺不破其中迷障。”
劍修誠於心,不該被虛幻矇蔽雙眼,她這種行爲放在平時,足夠師尊責罰她了。
“難得良辰,窺不破又如何?”出乎預料,夢中的師尊可比現實中的好說話多了,不但沒有責罰她,反而伸出手輕撫她的髻,十分柔和,她耳邊傳來嘆息,“徒兒心中可是迷惘?”
仲孫沅不知道對方爲何這麼問,貌似她最近也沒遇見什麼糟心的事情。就算有,一般都是能用暴力解決的,還真少有需要腦子的問題……她想了想。搖頭說道,“弟子並無。”
“心不誠。”師尊淡淡說了三個字,讓仲孫沅哭笑不得。
她真的沒有迷惘的事情啊,師尊怎麼硬是給她按上“罪名”?甚至給了“心不誠”三個字。對於劍修來說,沒什麼評價比這更加嚴肅了。不過這是在夢中,她也不和對方計較了。
“徒兒可願陪師尊走一遭?”過了一會兒,師尊起身,仲孫沅也隨之起來。
仲孫沅不由得頭皮麻。驀地想起之前師尊說過的“爲師等你”,硬着頭皮問道,“去哪裡?”
師尊沒有說話,而是將長劍隨意負在伸手,朝着她伸手,“把手給爲師,走了便知。”
說實話,仲孫沅長到亭亭玉立的年紀之後,再也沒有碰過她家師尊了。對方總說男女七歲不同席,忍到她及笄之年已經是極限。身爲女子就該如何如何……仲孫沅也是怕了他。
現在又主動對她伸出手……看樣子。那條路應該十分艱險?不然依照他古板恪守的性格,怎麼可能主動拉她的手?用自己的思路想了一圈,仲孫沅將自己的手伸了出去,相握。
不是想象中的冰涼如冰,只是比正常人的體溫稍稍低了一些,手指尖帶着些常年握劍留下的薄繭,卻不膈應人。仲孫沅乖乖跟在他身邊,稍稍落後半步。
她正要問去哪裡,只見周圍的場景瞬間消融,由冰天雪地化爲奼紫嫣紅的花海。很多花卉她都沒見過。似乎每一朵都努力伸展腰肢,展現最豔麗美妙的一面,讓人驚豔。
花海之中有一條羊腸小徑,師尊一身白衣和周圍格格不入。看着太素淨了,若是換一身稍微豔麗一些的衣裳,倒是相得益彰。她這麼胡思亂想着,對方的腳步似乎越來越大。
仲孫沅暗暗蹙眉,不得不小跑跟着,直到穿越似乎沒有盡頭的花海。兩人面前又豁然開朗,出現一條極其寬闊的大道,地面鑲嵌着無數的寶石,每一小塊地方都帶着精妙的陣法。
大道長廊兩旁矗立着一整排玉石長柱,似乎要衝天而起。師尊的步子又恢復正常,甚至比之前更加慢一些,仲孫沅覺得迷糊,但她很信任對方,哪怕只是在夢中,信任不減。
“這是……”仲孫沅看着矗立在兩人面前的巨大圓輪,或者說由無數圓輪交錯組成的東西。
“這是萬輪……”師尊淡淡地說道,語氣中帶着令她不懂的嚴肅,“總有一天會逆轉的。”
仲孫沅腦海中像是有什麼東西炸開了一樣,之前的姜阮學長不是說過什麼萬輪逆轉?
難道指的就是面前這個東西?她現這東西上面似乎有無數奧妙的花紋,想要看得仔細,眼前出現一隻大手,一手捂着她的眼睛,另一隻手攬在腰間,背後貼上健壯的胸膛。
鼻尖縈繞着熟悉的味道,總是平和的心也砰砰砰跳着,越來越響,這動作……師尊他……
“別試着看清楚,萬輪之上印刻着法則,你見不得。”師尊的氣息撲在耳邊,仲孫沅雙頰猛地漲紅,似乎整個人的血液都要沸騰了一般。師尊一項遵守剋制,怎麼可能這麼孟浪?
還沒等她問一句對方到底是誰,爲何要佯裝她的師尊,對方又說了一句,“這裡是落日宮。”
萬輪逆轉,落日宮……是不是接下來就該說陰陽瀧符了?
對方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清冷的聲音中帶着一絲無奈,“現在還不到時候,總有一天,你會知道所有的事情。聽師尊的話,時機未成熟之前,別輕舉妄動,不想你出事。”
仲孫沅警惕的心驀地鬆了下來,有些遲疑地問道,“你真的是師尊?”
對方的聲音似乎帶着笑意,反問道,“是否是你的師尊,徒兒心中不是最瞭解?”
仲孫沅怔了一下,也是,這裡是自己的夢境,虛虛實實都是她說了算。
對方是不是師尊?自然是的。得出這個結論,一時間也忘了兩人有些不合常理的舉動。
“回去吧,你不能在這裡待太久。”師尊的聲音帶着些微的不捨,猶豫着在她間落下微不可查的一吻,“待時機成熟,我們師徒二人自然能相遇,爲師等你。”
他說完這話。仲孫沅還沒驚訝對方的舉動,整個人猛地一沉,陷入無邊黑暗之中。而她消失之後,本來瑰麗的殿宇變得殘破。清晰的萬輪被濃郁的霧氣籠罩,師尊身邊又浮現另一人。
“真想殺了你。”一出現,那紫色華服的男人就嗤了一聲,深紫色的眸子閃過兇光。
沉默一會兒,師尊坦然而正經地說道。“本是同根生,你殺一個試試看?”
紫色華服的男人幾乎要氣結,他連碰都碰不到對方,怎麼殺?殺了這人,豈不是和自殺沒什麼兩樣?至於對方引、誘仲孫沅走三生姻緣路的事情,更是讓他咬牙,卻作不了。
“別忘了,什麼叫一日爲師終生爲父,你不覺得自己禽、獸麼?”紫色華服的男人暗暗咬牙,卻沒辦法用其他理由膈應對方。他們兩人之間的關係複雜得讓人頭大,懶得去理清楚。
這話還真是戳到了肺管子,然而欒絳沉默之後又說道,“在她是我徒弟之前,曾是我……”
未盡之語還未說完,殿宇上方傳來一縷光亮,師尊嘆息着說道,“他快醒了,不說了。”
“這根本不是藉口,根本就是你不想回答。欒絳。有種做這種事情,有種回答我的問題啊,喂!本君問你話呢,落荒而逃丟不丟人……”紫色華服見他就這麼走人了。氣得瞪大了眼睛。
姜阮醒來揉了揉眼睛,情緒低迷了一整天,見誰都散冷意,絲毫不見以前的溫和如春。
君沂在學生會碰到姜阮,隨口問了一句,對方不冷不淡地說道。“做了個噩夢。”
對於姜阮來說,那的確是一個刺激人的噩夢。他在夢中又能看得見了一個陌生女子,因爲常年眼盲,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那張臉,只是覺得十分漂亮養眼,一眼就能讓人產生好感。
然後他就看到這個女子和另一個男人秀恩愛了,他們說了什麼自己聽不到,但光看畫面就刺激人。即使到現在,他還不知道爲何自己會這麼鬱悶,明明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夢罷了。
姜阮的夢境只看到花海深處,再之後只看到兩人相依站在一片虛空之中,姿態親暱。
鬱悶一個上午加一個下午之後,姜阮開始梳理自己的情緒,好半天緩過勁來。
查了一下日程,現這個點學妹應該會過來看他,偶爾談論學業,偶爾詢問藥浴計劃的進展,今天卻不見人影。姜阮想問,卻又沒有問。
暗衛還是挺貼心的,主動對他耳語,說仲孫沅最近似乎在忙碌十字星大少爺的事情。
“十字星大少爺?說那個莫憂?學妹怎麼會和他牽扯上關係?”姜阮擰着眉頭,在眉心留下一道淡淡的褶痕,“而且他不是有專人照顧,學妹又不懂醫術?”
暗衛提醒姜阮之前拍賣的事情,他回過神來,想起相關的記憶,心中又是一塞。
“病人要緊,不過十字星的人畢竟不好相與,學妹年輕不知深淺,這種勢力還是少接觸爲妙。你把這事情和太叔族長透露一下,管一管學妹……”
依照太叔妤瑤的護短性格,應該不會讓學妹接觸這個勢力纔是。
只可惜,姜阮的小算盤頭一次失算了,太叔妤瑤不僅知道,這還是她一手促成的。
咔嚓——
姜阮面色淡然,暗衛紛紛垂下頭,他不在意地丟下茶碗碎片,“收拾了,免得扎人。”
碎片小心一些扎不到人的,但是少爺壓抑着情緒會炸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