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足夠了吧,大王......”
漢國前線,劉季的軍營內,梓槐跪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腦袋,痛苦萬分的說到。
他的聲音在顫抖,鼻尖上還掛着一滴液體,也不知道是汗水還是淚水。
劉季看着發抖的梓槐,不由得長長一嘆。
梓槐是一把好刀,但是劉季真的不怎麼想用。
他知道這個孩子的過去,知道這個孩子的悲慘,這個孩子的悲劇。
而他必須去用。
作爲劉季這個人,他可以不用,甚至於主動放手,規勸梓槐回到他姐姐的身邊。
但是作爲漢國的主君,作爲漢王,他一定要去用。
北楚很強,哪怕兵卒的數量只有接近漢國的一半,也非常強,強到劉季不得不小心翼翼的對付。
現在漢國之所以能在快把西楚滅掉的同時牽制住北楚,完全是因爲韓信的存在,而韓信,不是萬能的。
韓信總會撐不住的。
劉季需要投入更多的兵力同西楚作戰,現在剛剛摧垮西楚的防線,他得藉着這個機會,一鼓作氣的將西楚滅掉才行,韓信在北方能得到的資源就會進一步壓縮,遲早會撐不住的,戰爭力量的差距太大了。
而韓信一旦兵敗,北楚,項安,想要贏漢,不簡單,但也不難。
項安一人可頂三才,可頂韓信,可頂樊會,可頂蕭何,上馬能摧城闖陣,下馬能治國安邦,比他哥強不止一星半點。
他會是劉季想要統一中原,最大的絆腳石。
若是韓信還在項安的身邊,劉季覺得,說不定這中原已經姓項了。
但是,韓信現在是他這邊的,而且戰爭不結束,韓信就不可能叛變。
而想要解決北楚之患,劉季所能想到的,最穩妥,也是唯一的辦法,就是動用梓槐這把刀。
讓這把刀,捅在這把刀親姐姐的心窩裡。
作爲人,很不齒。
但作爲王,很值得。
但所造成的結果,就是劉季眼前這樣。
刺殺樑寧並非像刺殺衛浩那樣簡單,樑寧雖然也死在了梓槐的手中,但是因爲早有警惕的原因,給梓槐造成了不少的麻煩,比如梓槐的一條胳膊,比如梓槐腹部的傷口,比如......梓娟手裡拿着的,梓槐的畫像。
梓娟已經陷入了呆滯,看着那份畫像,維持着驚愕的表情,久久未有動作。
爲什麼,爲什麼會是你?
阿樹,爲什麼會是你?
項安看了一眼梓娟,輕輕地搖了搖頭,看着自己手中的事物,那是一面猙獰無比的面具,然後緩緩地呼喚了一聲。
“小四。”
梓娟無動於衷。
“......小四。”
沉默片刻,項安再次呼喚了一聲。
“......二哥,讓我......靜靜......”梓娟顫抖着,艱難的迴應項安。
“那是我們的敵人。”項安卻沒有給梓娟留出靜靜的空間,只是看着廖業爲他製作的面具,語氣盡量平靜的說到。
“......二......哥......”梓娟的語氣帶着一絲哽咽,手中的畫像布匹被攥成一團,整個人都弓了起來。
梓娟不想接受這個事實。
而且她也知道項安說的是對的。
但是她不想接受。
項安沒有再去看梓娟,將面具放在了一邊,站了起來。
然後坐在了梓娟的身邊,寬大粗糙的手掌放在了梓娟的頭上。
“......唉?”
梓娟愣住了,緩慢的擡頭,向着身側看去。
映入眼簾的,是項安疲憊而溫和的笑容。
就像很多年前一樣。
“哭一下吧。”項安看着梓娟的眼睛,溫和的說到。
哭吧,沒有人不允許你哭,就像我在離開大哥之後的狼狽模樣一樣。
放聲哭吧。
“嗚......嗚嗚——”
梓娟忍受不住了,她緊咬着牙,將腦袋撞在了項安的側肋上,抓着項安的衣服,小聲而崩潰的哭泣着,竭盡全力的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得而復失的弟弟,以這種方式重新回到她的視野中,梓娟如何能不崩潰。
項安說的沒錯,梓槐,已經是北楚的敵人了。
他殺死了衛浩、樑寧兩位南側防線的中流砥柱,破壞了北楚的南側防線,導致北楚陷入瞭如今這樣進退兩難的地步,是北楚最大的敵人。
因爲是敵人,所以要殺死。
“爲什麼啊,二哥——你說爲什麼啊!?”
梓娟崩潰的哭着,問向項安。
項安沒有回答,只是用自己的左手輕輕地拍了拍梓娟的後背,疲憊的眼神彷彿在哀嘆。
是啊,爲什麼呢?
這就是命運的一個小玩笑,惡劣的小玩笑。
......
漢營,動作和項安相同的,是劉季。
“我不會再讓你做了。”
猶豫再三,劉季終究還是說出了這句話。
他輕柔的拍打着梓槐的後背,擡頭看着營帳有些髒污的頂部,悵然若失的說到。
梓槐不可置信的擡起了頭,看着劉季有些解脫的臉。
“......真的,嗎?”
“你走吧,阿樹。”劉季沒有回答,只是揉了揉梓槐的腦袋,讓自己的笑容看上去儘量和藹可親一些,“恩情不該是束縛你的工具,你走吧。”
劉季站了起來,抓着梓槐的肩膀,把梓槐也拽了起來,看着這個只有自己肩高的小夥子,自嘲的笑了笑。
“如果能重來,別被我救出來。”
“讓項安那傢伙救你,或者,自己爬出來。”
劉季幫梓槐抹掉眼淚,把梓槐向外推了一步。
“去找你自己的生活吧,不要再和國家層面的鬥爭沾邊了。”
梓槐張着嘴,看着劉季,有些不知所措。
“我在滎陽給你留了一套宅子,還有不少錢,如果可以,去吧,按照你自己的心意,無論是賣掉還是住在那裡。”
“對不起,孩子。”
......
梓槐走了,彷彿失了神一樣。
劉季枯坐在營帳裡,同樣失魂落魄。
並非是失去了一柄好用的武器,而是單純地作爲一個人,有些懷疑自己的所作所爲。
然而,營帳被掀開的聲音還是打斷了他的思考和自責。
是張良。
“子房先生,發生什麼事了?”
劉季茫然的看着張良,看着那略有頹廢和傴僂的陌生身影。
“大王,臣......是來請求大王一件事的。”
張良跪在了地上。
“臣,懇請大王......”
“在大王一統天下之後,讓臣離開。”
“讓臣離開,雲遊四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