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害怕

這副對子的難對之處在於該聯二三字同音, 四五字也同音,要對仗工整,除了詞性相同, 同音字的位置也要一樣才行。

皇上皺着眉想了大概一盞茶的時間, 轉身走出門去。

我暗自鬆了口氣。等了一會並沒見他回來, 便除了首飾, 就着屋裡的冷水卸了妝。有些冷。我猶豫一陣, 還是鑽進被窩。怕他突然回來,沒敢脫外衣。

這副對子不吉利。

原本也是一個新娘在新婚之夜用來考新郎的。豈料新郎想了許久,對不上來, 便賭氣跑到學堂去睡了。同窗好友見了他,無不驚訝, 他便委屈地道出原由。沒想到其中一個同窗默默將聯子記下了, 思忖良久對出上聯, 竟跑到洞房外,假冒新郎, 與新娘一夜春宵。次日新娘得知真相,羞愧難當,自盡而死。可憐的新郎被悲憤的新娘家人一紙訴狀,告上公堂。最終有口難辯,鋃鐺入獄。

我打個寒戰。沒事沒事, 我又不是不認得自己的新郎。

想想其實不該考對子的。古人這麼善對, 說不定皇上出去逛了一圈就對出來了。應該考考古人不擅長的數學物理纔對。根據我看穿越文的經驗, 最常被搬出來的是槓桿原理和阿基米德定律。趁皇上還沒回來, 我最好還是想想下面的題目。

一個多時辰後, 皇上從外面走了進來。

“移椅倚桐同賞月。”

對仗工整,意境全出。皇上一介武將出身, 居然也對得出這麼文雅的對子。

我有些不可置信,“皇上……自己對的?”

他撇我一眼,並不作答,“下一題。”

後來才知道皇上一出祥儀宮,立馬就朝大慶殿去了。據說他非常不客氣地將文武百官“請”到大慶殿,挑明瞭講,他要是進不了洞房,誰也別想睡覺!這裡,請容許我向皇上敬獻汗水一升。

最後對出來的是本朝新晉的狀元。皇上也不吝嗇,當場將他連升三級。一下從七品跳到四品,可把新狀元樂壞了。

還有就是,林惠蘭的才名也在極短的時間內,傳遍全國。

我回了回神,“從前……”

剛開口,就被皇上不耐地打斷,“講重點!”

“某國向某國進獻了一隻大象……”

“惠蘭見過大象?”皇上擰了擰眉,再次打斷我。

我眨眨眼睛,點了點頭,又覺不妥,急忙解釋,“在畫裡見過,沒有真的見過。”

“大燕國內極少有人聽說過大象,與樑北毗鄰的番國,倒是有這種動物。我也是偶然見過。哦,我忘了,”皇上的目光射過來,看不出波動,“惠蘭讀過很多奇奇怪怪的書,怪到整個大燕國也沒人聽說過。”

我垂下頭去絞衣裳,他不會在這種時候探究我的來歷吧?

“不要浪費時間,繼續!”皇上不耐的聲音再度響起。

我嘟嘟脣,打岔的人明明是他!

“國王想知道大象的重量。可是哪裡有這麼大的稱?有了稱,又有誰提得起?大象是別國的進獻,又不能殺了跺成一塊一塊地稱。皇上說,怎樣才能知道大象到底有多重?”

皇上想了一陣,開口了,“下一題。”

我一愣,“可是你還沒答出第二題……”

“不說的話第三題作廢。”皇上硬生生地打斷我,語氣霸道至極。

我咬咬脣,想了一下,忙挑出一個題目來,“如何讓一個八歲孩童移動千斤巨石?”

皇上定定地望了我好一陣,“你確定這兩個問題都有答案?”

我十分肯定地點頭。

皇上沉默一陣,突然扯了嘴角,望着我笑,“也就是說,惠蘭知道答案?”

我點頭。

他走過來,點點我的腦袋,“既然答案在這裡,我爲什麼要出去找呢?”

什麼意思?我疑惑地望着他。

他笑得不可一世,“如果惠蘭愛上我,就會心甘情願地把答案告訴我。”

我的腦袋“轟”地一下。卻見皇上已經自顧自地脫了鞋,爬上牀來。

我嚇得望裡一縮。“你……你想幹什麼?”

他說得理所當然,“睡覺!”

“你自己沒有寢宮嗎?”我大聲道。

“我偏就喜歡這裡了,如何?”他眯起雙眸,冷聲道。

我在他的冰冷下縮縮脖子,沒骨氣地小聲道,“那我下去睡。”

正要起身,卻被他一把抓住,扔回牀上,“怎麼,我很恐怖嗎?”

他的臉揹着光,看不清表情,只聲音冷得煞人。我不由得有些抖,“你……別亂來?”

“亂來?”他冷哼一聲,“新婚之夜將你的新郎趕出洞房,是你亂來還是我亂來?”

“你……不準碰我!”他的逼近讓我慌了手腳,“你……你想不講信用,出爾反爾!你這個背信棄義的小人……”我驀地停住,他的臉自暗影中移出,危險的氣息壓面而來。

“我是不是太縱容你了,讓你以爲自己可以騎到我頭上任意胡爲?”他一手搶過我的雙手,壓過頭頂,整個身體覆上來,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你……敢碰我!我……”“嘶——”太后給我做的嫁衣,頃刻間做了碎片。

我害怕了。皇上真的生氣了。

“我不敢嗎?”皇上眯着眸子,俯下頭來吻我。

我害怕地別過頭。

空氣中的溫度驟冷。一道寒光自皇上眼中滑過,是殺機。

恐懼像波浪般漸漸襲來,冰冷控制了我的神經,我開始止不住地顫抖。

我錯了。我不該忘記,這個男人是一個掌控着生殺大權的皇帝。我不該妄想,這個人會給我與他平起平坐的權利……

他俯下身去。

很快我便聞到了空氣中的血腥味,和着恐懼,重重地朝我襲來。這是懲罰,必得帶着鮮血與羞辱。

他仰起頭來,脣邊染着我的鮮血,俯視而下,想看看他的獵物是否已經屈服。

他再次俯身吻我。我知道,這是他給我的最後一次機會;我知道,拒絕的後果是讓他更爲惱怒。

可我還是扭開了頭。我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恐懼讓它自己做出了抉擇。

我看見了他眸中不可遏制的怒火。水氣凝結,他的臉漸漸被迷濛的水霧淹沒,看不清,辨不明……

身上的壓力突然驟減,雙手重獲自由。

他起了身,卻又很快躺回身邊。棉被覆上身來,他擁着我,再沒有任何言語和動作。

醒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走了。

扶起身子,牽動被他咬破的傷口,引來一陣痛。幾片碎布掛在身上,狼狽至極。被褥上,血跡斑斑。

居然想笑。這個,算不算家庭暴力?

也許該佩服皇上,在那種狀況下也沒將我怎樣?

“娘娘,起牀了嗎?”小蘭的聲音從牀帳外傳進來。

雖然她看不見,我還是下意識地扯過被子,遮住身子。

“娘娘,”小蘭的聲音微顯侷促,“皇上說,昨晚下手重了,叫小蘭準備了上好的傷藥。小蘭替你上藥吧。”她說着,就要掀帳子。

“別進來!”我出聲阻止,不知爲什麼臉像火點着了般,“你……你把東西放下,我……我自己來就好。”我結結巴巴地說。

小蘭的身影定了定,終於將手上的東西放下,出去了。

我從牀帳裡探一個頭出來,確定沒人後,才走下牀來。

牀邊的塌上放了一套新衣,一小瓶傷藥,架子上換了一盆熱水。

我將身上那些衣不蔽體的碎片扯掉,用毛巾浸了熱水,將傷口洗淨,然後對着鏡子抹藥。

傷口經過一夜的時間,已經停止流血。此刻的傷口竟現出一種玫瑰般豔紅,爬在身上,像一幅綺麗的畫。

我的臉又不受控制地紅了。匆匆擦過藥,我穿好衣服,讓小蘭進來。

小蘭帶着兩個宮女走進來。她們一個收拾碎衣和髒水,一個替我收拾牀褥。

小蘭則走過來,替我梳髮。

我望着鏡子裡自己核桃般的眼睛發呆。

“娘娘!娘娘……姐姐!”小蘭搖醒我。

我眨眨眼睛,望着小蘭,“叫我嗎?”

“是的,娘娘。”小蘭耐心地重複道。

“我不習慣。”我低聲回。

小蘭給我一個安心的微笑,“沒關係,慢慢就會習慣了。現在,娘娘該去給太后請安了。”

我望一眼鏡中的自己,垂下頭,“我這個樣子,怎麼見太后?”我總不能告訴太后我把皇上惹火了,哭了一整晚?

正猶豫,宮女來報,說太后派人來了。

我急忙坐好,不敢擡頭。

太后的宮女捧進來一桌子小點心。

“貴妃娘娘,太后吩咐,娘娘若是乏,今個兒就不用到景熙宮請安了。”

我忙點頭,“請兩位姐姐替我謝謝太后,說我很好,只是有點乏了。”

我說完,小蘭按照慣例給了喜錢,兩個宮女就下去了。

小蘭將點心在我面前擺好,“娘娘先吃些東西吧。”

我望着五顏六色的精緻點心,提不起精神。

將臉轉向窗外。

“你們先出去吧,我一個人就好。”

太陽爬上樹梢,落在宮牆那邊。

誰的影子,拉到腳邊?

我驀地驚醒,站起,架子被我撞得一陣搖晃。花瓶從手邊滑過,碎了一地。

昨晚的餘懼突襲,我有些站不穩,扶着牆,不知所措地看着立在門邊的他。

他走過來,面無表情。

我愈加恐懼,不由自主地後退,直到被逼到牆角,避無可避。

他亦站住,與我一臂之遙。

他開口了,“我不爲昨晚的事道歉,是你把我惹火了。現在,我要你,向我道歉。”

我擡眼對上他的堅持,沉默。

他沒有第三句話,只是望着我。

望着我,好久好長。只是什麼時候,原本平靜無波的眸裡多了什麼,並不尖銳,卻足以刺痛我的心。

那一刻,他轉身離去。

我害怕,從未有過的害怕。

我奔過去,緊緊抱住他的背,“對不起。”

他沉默,我亦不動。

我擁着他的手,不敢有一絲一毫地放鬆。這一次,我是真的害怕,害怕一鬆手,就會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從手邊溜走。

他終於轉過身來,擁過我,好緊好緊。

“沒有辦法……”他的聲音,迷離而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