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是我的, 是我的！你想都別想！”皇后近於瘋狂的臉在瞬間拉近，我驀地一驚，從夢中驚醒。
捂住狂跳的心, 昨天的遭遇還歷歷在目。都過去了, 我安慰自己。
“當——”悠長的鐘聲打破了清晨的靜寂。
“當——”又一聲, 沉鬱悠遠。
是喪鐘！有人死了！
不詳的預感直衝而上。我從牀上跳起, 急急地穿上衣物。
“小蘭！小蘭！”我大聲叫着。
小蘭從房外進來, 面色微白。
“發生了什麼事？”我問。
小蘭垂着頭猶豫一陣，“皇后死了。”
我如遭雷擊，踉蹌地後退一步, “怎麼可能？我昨天才見過她……”
我猛然打住，飛奔出門。
不可能！
皇后的身體, 被人從房樑上放了下來。
她穿了一身豔紅, 十隻指甲, 染着血色。她的眼睛，睜得很大。那雙眼裡, 是清清楚楚的訴不完的恨。
她死了。
她的頭，轉過來，憤恨的雙眸直視着我！
她恨我，恨我害死了她。
不！我搖頭。我從來就沒想過讓她死的。我只想嚇唬嚇唬她，我沒有惡意的。她怎麼可以就這麼死了？怎麼可能就這麼簡單地死掉？
不會這麼容易死的！一定不會！電視劇裡不管好人壞人, 不都要折騰很久纔會死嗎？
也許, 也許她一會又活過來了呢？她也許只是一口氣憋不過來, 休克了……
我衝上去, 用手擠壓她的胸口, 我給她度氣。快活過來呀！你不是要做皇后嗎？我發誓，我再也不跟你搶了, 我什麼也不做了。只要你活過來，我什麼都答應你……
淚水，一滴一滴地落在她慘白的臉上。“醒過來，求你了……”
一隻大手將我的身體從她身上拿開，我愣愣地看着她越來越遠的臉，不知所措。
“皇上！你一定要爲皇后娘娘主持公道！”翠兒滿臉淚痕地奔到腳邊，跪下來，指着我，“都是她乾的！是她逼死了皇后！皇上，你要爲皇后做主呀！”
皇上掃身邊的侍衛一眼，立刻有人拉了翠兒往外走。
“皇上，皇上！她是兇手！是她害死皇后的……”翠兒還想說，那侍衛已經將她打暈，帶了下去。
一個太監捧了一卷帛卷，似在猶豫要不要上前。
皇上眯了眼，那太監弓了身，轉身欲走。
我掙開皇上的手，衝過去將那帛卷搶在手中。
是皇后的遺書！
“林氏賤婢害我！吾恨不能生啖其肉，窮飲其血！吾今死，誓當化做厲鬼，夜夜糾纏……”
那遺書突地不見，轉眼間已經到皇上手中。他手一拋，將那遺書扔進火爐，“皇后突染重疾，不治暴斃！”
宮女太監立刻跪了一地，哭聲震天。
我奔到火爐前，想將皇后的遺書救回來。
皇上一把攔住了我，大喝一聲，“惠蘭！”
“你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這樣！”我抓着他，瘋狂地喊，“皇后的遺書裡寫得明明白白，是我逼死她的，是我逼死她的！如果我昨天不來見她，如果我不跟她說我要做皇后，如果我不故意嚇唬她，她就不會死！是我害死了她！我害死了你的皇后！你爲什麼還要包庇我？爲什麼不懲罰我？”
“惠蘭！”皇上抱住我，“不關你的事，皇后是自盡。”
我用力推開他，“怎麼不關我的事？怎麼不關我的事？一個人活得好好的爲什麼要自盡？她才十八歲！我爲什麼要做這麼殘忍的事情？我爲什麼要來嚇唬她？我忘了，我忘了她也只是個孩子！她也只是想保護她想要的東西！我居然毀了她！我居然就這麼毀了她！”
“惠蘭，不要自責好嗎？”皇上望着我，眼裡是滿滿的心疼。
我後退一步。
“惠蘭……”
“你不要過來！”我大聲喊着，“都是你的錯！都是你的錯！如果不是你，皇后就不會來找我的麻煩！如果不是你，我就不會去想當什麼皇后！一切都是你的錯！”
皇上伸過來的手頹然頓住，修長的鷹眸暗淡下去。
心痛得不能自己。
“對不起，對不起……”我無助地捧着自己的臉，“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明明是我的錯，我卻朝你發脾氣。是我的錯……”
我緩緩擡起頭，恍惚地一步一步走出鳳儀宮。
皇上在身後，只是走着。
皇后的棺柩，停在紫靈殿。
紫靈殿空蕩蕩的，靜謐得毫無人氣，只有昏暗的燭光在夜風中靜靜搖曳。
皇上在我身邊蹲下了，“惠蘭。”他輕喚。
“我要替皇后守靈。”我說。
他沉默。
“也許，皇后會回來找我的。”
“惠蘭……”他的聲音，在夜風中微微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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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若做了惡事，就會有人替你在煉獄掛上號。時辰到了，就會有勾魂使過來接你，替你掛號的人，也會在煉獄等着你。”
他緊緊地抓着我的手，“惠蘭，不會有人來勾你的，我保證。我會保護你，以後再也不讓你受傷害了。再也不會了。”
一陣冷風吹過，燭火盡熄。冷清清的月光，照在我們身上。
我用力掙開皇上的手，站起來，“是你嗎？皇后？”
我四下裡拼命尋找，卻什麼也找不到。
“或者丁丑酉，或者1003852，你們來帶我走好不好？我不要老死在牀上了，我不想呆在這裡了，你們出來，帶我走好不好？”
皇上一個跨步，拉過我，緊緊抱住，“求你了惠蘭，別再折磨我。”
“不是的，皇上，不是的。”我搖着頭，“我還是沒辦法適應這裡的生活。我本來就不屬於這裡。我不是林惠蘭，我叫胡瑩。胡瑩纔是我真正的名字。我從另一個時空來。我的世界跟這裡完全不一樣的。那裡沒有特權沒有尊卑，每個人都是平等的。我們看重生命，從不輕易踐踏。殺了人犯了法，都要受到法律的制裁，並不會因爲你的身份特殊就可以倖免。我長得不很漂亮，我家也不富裕，但是我的父母都很疼我，我妹妹很喜歡我，我跟我的同學、朋友、老師一起生活，我們也許會鬧矛盾，我們之間也會有利益的衝突，可我們最後還是會和平共處。誰遇到困難，我們也會攜手幫他。跟他們在一起，我從來不曾孤單。可是我來到這裡之後，就被困在一個小小的牢籠裡，我不得不跟人拼殺，才能獲得立足之地。爲了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就一定要傷害別人嗎？我不懂，也不想懂了。我想家了，我想回家，我想我爸，想我媽，想我妹妹……”
“惠蘭……”皇上心疼地捧起我的臉。
“你爲什麼不怕我？”我望着他，“我沒有說謊，我原本只是一縷孤魂，林惠蘭死了，我是借屍還魂活過來的。我還保有前世所有的記憶，那些記憶讓我不知如何自處。也許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個錯誤。”
“惠蘭，不是的。”皇上貼近我的臉，“你是上天賜給我最美好的禮物。我從來知道你的特別。雖然你極力掩飾與我們的不同，可是隻要稍加縱容，你就會露出自己的本性。你知道太多的東西，你說過的話，看過的書，就是大燕最博學的學者也未曾聽說過……但是，那些都不重要，不管你是誰，我都……”
“可我是異類呀！我跟你們都不一樣！你不是應該將我綁起來，當衆燒掉嗎？我是妖孽呀！妖孽你懂不懂？”我大聲喝道。
“不是的，你不是……”
我用力推他，“我就是我就是！我已經把皇后害死了！這就是鐵證！你是昏君嗎？爲什麼還要保護我安慰我？你喜歡我的美貌嗎？我不是告訴你我本來不是長這樣的嗎？我不漂亮！你聽到沒有？”
“惠蘭……”
我拼命掙扎，他卻緊緊抓着我不放。
“求你放手！”我低聲哀求，“我要回家！我不想在這裡呆了！你放過我吧，放過我，讓我離開好不好？”
他咬着牙看我。
我用力一掙，手從他的手裡掙脫。
冷風竄入，宮簾舞動，紫靈殿裡又冷又靜，空氣沉重得幾近凝結。
“噠！噠！”一陣極輕的腳步聲自靈堂後傳出。
我轉身，朝發聲的方向奔去。
“惠蘭！”皇上的聲音，重重地撞在心上。
微愣的瞬間，脖上突地一痛，我眼前一黑，軟軟地倒了下去。
“你說過不會離開的，你說過，永遠不離開我的……”
那是，我許下的承諾……
我縮在牀上。
我不知道我在牀上多久了。
太后來過，坐在牀邊撫着我的頭輕嘆。
皇上來過，立在牀邊什麼也不說。
小蘭一直在牀邊。
“姐姐，你就吃些東西吧。”她微帶抽泣的哀求聲在耳邊響起。
皇上又來了。
“還是不吃嗎？”他問。
小蘭的淚水，大滴大滴地落在牀單上。
他從她手上搶過飯碗，湊到我嘴邊，“張嘴！”
我望着碗裡白色的稠狀物。我真的很想聽他的話張開嘴巴，可是身體好沉好累，彷彿微微動一下都要耗盡心神，我動不了。
“我叫你張開嘴巴！”皇上怒喝道。
可是，我卻連看他一眼的力氣都沒了。
他抓起我的臉，蠻橫地撬開我的嘴，將米粥強灌進去。
好難受！一粒粒米粒像一條條爬蟲，沿着我的咽喉，爬進胃囊。
“嘔！”他一放開我，我已經忍不住嘔吐起來。
小蘭慌了，跑到身邊又是拍背又是擦嘴。
胃裡的東西全部吐掉了，那股噁心的感覺卻依舊還在，嘔吐的趨勢沒有絲毫減弱，我開始吐酸水。
折騰了好一陣，直到我將能吐的東西都吐出來，嘔吐才稍稍停歇。
小蘭含着淚，將我放回牀上。
皇上拿過小蘭手中的毛巾，輕輕地替我將脣邊的殘液抹去。
我想伸手，將他臉上的凝重和痛苦抹掉，卻無力。
“你想要什麼？”他開口了，“不管什麼。只要你開口……我就放你走。”
我的手終於找到一點力氣，輕輕爬上他的臉，從緊皺的眉間滑下來。
皇上，我哪兒也不去。我的心在你的身上，到哪兒都不會自由。
他閉了眼睛，將頭倚在我身上，擁緊我。
他濃黑的長髮散在眼前，發間微微的清香，那是，屬於他的氣息。
劉軒來的時候，被小蘭攔在門外。
“你瘋了！”小蘭喝道。
可是門還是被推開，他走進來，站在我面前，居高臨下地望着我。
“劉軒，你再胡鬧我就叫侍衛了！”小蘭衝進來，大聲喝道。
劉軒走到牀邊，二話不說將我從牀上拖下來。
“劉軒，你太放肆了！你快放開姐姐！”小蘭焦急地喊着，劉軒卻根本無動於衷。
我被按在梳妝檯上，他抓起我的臉，讓我可以看清自己，“你自己看看，你把自己弄成了什麼樣！”他大聲道。
我靜靜地看着鏡中蒼白如鬼魅的人兒。
“你以爲這樣折磨自己，皇后就會活過來嗎？你這樣做，根本不是在折磨你自己，而是在折磨所有關心你的人！”他大手一拉，將小蘭拉到我面前，“你自己看看，你把你身邊的人都折磨成什麼樣了！”
我看着小蘭。
她竟比我還要蒼白。原本圓潤的小臉，竟已瘦削見骨。
我心一痛。“小蘭。”我喚一聲，擁過她，“對不起……”
“姐姐……”小蘭的淚，浸溼了我的肩。
我擡眼看劉軒，他眉間的憔悴，眼中的血絲，也是因爲我嗎？
“劉軒。”我伸出一隻手。
他走過來，緊緊抓住。
“我還在嗎？”我問。
他點頭。
“我……還能停下來嗎？”
他擡起頭，看着我，緩緩道，“這是你自己的選擇。”
是啊。本來就是我自己的選擇。
我緩緩站起，走到窗邊。
推開窗，大片大片的陽光漏進來。
窗外，鳥聲清脆，點點新綠，爬滿樹梢。
春天來了。
“我想見皇上。”我說。
“我馬上去叫。”小蘭急急地應了聲，飛奔而去。
他來了。
不用回頭，我就能感覺到他的存在。只因他的氣息，早已沁入骨髓。
“我想做皇后。”我說。
他沉默不語。
我笑。做皇后有什麼好？風光榮耀，不過是件華麗的外衣。箇中淒涼，有誰能懂？孤燈伴影，獨守淒涼，歷史上有哪一位皇后寵榮兼得？皇后，你沒有受完的罪，就讓我替你繼續承受吧。
我伸出手，斑斕的陽光在指間盈然跳躍。
我愛你。可是愛不能成爲傷害別人的理由。
這雙手，已經染上鮮血。
我實在不想，用這樣的一雙手去擁抱你。我想，我已經失去，擁有你的資格。
既然愛不能以擁有的方式得到，那麼，就讓我換一種方式去愛你吧。
我轉身，正好看到皇上離去的背影。
皇上，我在你身後。
從此以後，我會一直在你身後。
從此以後，爲你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