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跪了兩天一夜了。
屏退左右, 坐在他的身邊。
忍不住幸災樂禍,連今呀連今,終於你也有今天了吧?
伸手搭住他的肩, 就像當初在軍營中並肩作戰時。
“兄弟!”我說, “別這樣。不就是個小女子, 值得嗎?想你堂堂七尺男兒, 戰場揮頭顱、灑熱血, 好不瀟灑!今日卻爲一個女人折腰憔悴,豈不枉爲男兒?”
他咬着牙,沒說話。
“天下女子何其多, 何苦執着於她?我的後宮佳麗三千,只要你開口, 不管什麼女人, 我送你便是。過些日子皇后爲我挑選的秀女就要入宮了, 你若有相中的,就帶幾個回去?”
“夠了!”他終於忍不住怒喝一聲, 隨即彆扭地道歉,“往日是我不對,不該嘲笑你爲情所苦。”
我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
“縱然如此,”他轉向我, 正色道, “我依舊堅持林惠蘭於你是個災禍。相國寺中她爲自己安危將你逼入險境。皇后之死, 就算如你所說與她無關, 爲立她爲後你已將朝中暫時的平衡打破。自古紅顏禍水, 她美貌過甚,也許真是不詳之人。”
“若我說, 你此次中毒,也跟她有關呢?”
連今一驚,“她的手段當真如此厲害,竟能收買我身邊的人?”
我搖頭,“不是她下的毒。下毒人卻是爲她而下。”
“相國寺時,你若是我,進是不進?與王丞相的公然對峙是必然,事已至此,也無所謂早晚了。對你下毒的人本是無奈,但他不是將小蘭送到你身邊了嗎?”嘆口氣,“惠蘭於我,是福是禍,確未可知。但我自認頭腦清明,還不至於爲一個女人將大燕葬送,這點你大可放心。”我鄭重地對這個爲自己打江山建江山的戰友承諾。
連今點點頭,卻依舊一臉憤憤。
“怎麼,你對惠蘭還有什麼意見?”我問。
他不自然地撇過頭去,低聲道,“若你必須跟一個女人搶女人,你該作何感想?”
“哈哈哈哈!”忍不住大笑出聲,惠蘭若是知道她因此被妒忌,不知作何感想?
其實私心裡並不太想放小蘭走。這個宮裡,最想保護她的,除了我,就是小蘭了吧。
還有劉軒。不殺他,一半是因爲不想惠蘭傷心,另一半,是因爲他有保護惠蘭的能力。
我不容許惠蘭受到任何傷害,但卻又總是讓她受傷。
王氏的死,也許我該負很大一部分責任。
從小蘭口中得知她去了鳳儀宮,心裡就忍不住七上八下。掙扎許久,還是去了鳳儀宮。
一進門,便看見了她的狼狽和倔強。糾結的心好似針刺蟲咬。
她不肯擡頭。這個笨蛋又開始保護自己的敵人了!
除了無奈,我能如何?
我將滿腔的怒火朝王氏發泄。若我還有足夠的理智,就該發現她早已面如死灰,再也禁不起刺激。無數次我警告她遠離惠蘭,卻忘了,這一次,是惠蘭主動找上門的。
王氏的死對她的刺激極大,她不吃不喝,靈魂彷彿被人抽走一般。
她說,她不屬於這個世界。我真的很害怕她會就此消失。
擁着木偶一般的她,我只覺從未有過的恐懼與無助。
讓她恢復過來的,是劉軒。
劉軒能做的,我卻不能做。
“我要做皇后。”她見到我後說的唯一的一句話。
我說過,只要她開口,任何東西,我都會給。
第二日早朝回來,連今已經不見了。
看來她來過了。她點了頭,小蘭便留不住了。
換了常服,我不驚動任何人地走進鳳儀宮。
她正在替小蘭準備嫁妝,沒注意到我的存在。
我看見她櫻脣輕揚,溫柔淺笑。柔柔的,似花蕾輕綻。
從前,她並不是這麼笑的。從前她的笑,總是如此絢爛奪目,總是能在一瞬,就將人帶入繁華的春景。
從前的她,會裝傻賣癡,卻不會在我面前掩飾她的情緒。
而今的她,溫順,恭謹。她將自己套入一個方方正正的匣子,她會度量自己走路的步子,掂量自己吞入的米飯……她變成了一個皇后。那,她把惠蘭藏到哪裡去了?
“晴兒。”她輕喚。
晴兒不會回答,晴兒已經被我支出去了。
她轉過身來,發現了我。
我走過去,細細端詳她,眉目面貌,明明是她。擁着她,心跳呼吸,明明是她。
是我不夠了解她,還是這本來就是她?
不敢碰她。怕當初笑靨如花的人兒再也回不來,怕心中的困惑與迷惘越來越重。
從前,我總問她想要什麼。而今,我竟不清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