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後。
溫道庸拎着他阿爸給他設計布書包,甩險些要飛到天上,一路跑飛,像匹脫繮野馬。
他自書塾放課回家,等到用過午膳,下午還要再去上兩堂課。
跑進侯府時候,他迎面便撞上了抱着卷宗出府忍冬,他一個趔趄,待看清楚人後趕忙便站直了身體,規規矩矩昂着頭,擺着自己一貫被阿爸教導出儀態,點頭問好:“冬叔。”
忍冬如今管着侯府內不少事兒,他年紀越大,閱歷越深,做事情也變得越發沉穩,許多從前不放心交出手,溫樂也都慢慢交代給他了,而事實證明忍冬確實很有天分,什麼公務讓他熟悉一段時間後,他都能做井井有條。
忍冬笑着付了溫道庸一把,垂首溫柔問:“小爵爺可要跑慢些,今日爵爺和麥大人他們都府裡,一會兒若是碰上了,他定不會輕易當做看不見呢。”
溫道庸紅了紅臉,頜首道:“我知道了。”
他這個年紀,跳脫本是人之常情,只是被身份束縛不得不端着一些罷了,況且他相當意父親對他看法,若是溫樂對他皺了眉頭,那可比鞭撻他一頓還叫人難受。
他與麥靈通一等人到挺熟悉,麥靈通和達臘這些官吏家閨女都和他再同一個書塾讀書,書塾內由吳先生妻妾一併打理了一座“女子坊”,專由知書達理女夫子來管制,這些女夫子有些是溫樂從大都帶回那羣官兵妻眷,有些是本地有學識女人,琴棋書畫四書五經都不話下。雖然這和一貫以來儒家崇尚“女子無才便是德”有所相悖,但賦春這個小地方,有時也比大都那些人流濟濟要開明些。
溫道庸一想到麥家那個小丫頭,心中便是一哼,那個潑婦,時常蹴鞠時揪自己頭髮,實是不講道理極了!
見忍冬步履匆匆抱着卷宗出門離開,他原地思索了片刻,掉頭朝着溫樂院子方向走去。
溫潤這時節並未出海,許多事情他已經可以不必親力親爲了,賦春,他至少能解決溫樂一半以上公務,這也使得溫樂有多時間去打理公務以外事由,實是夫夫搭配幹活不累好榜樣。
溫樂和麥靈通洽談賦春城牆加固,他將城門修葺厚了近一倍,又加固了大門,再將研製出來改良大炮隔一段距離便安扎上一個。麥靈通並不懂這玩意兒是個什麼,但他習慣了服從溫樂指揮,從頭到尾竟然沒有對大炮安扎有過任何懷疑。城牆加固並非一朝一夕事情,賦春雖然兩面臨海,但仍舊是有兩面臨山,臨山這部分並非加建一堵城牆便可萬事無憂,若有敵軍攻上山道,那無疑賦春城還是會失守。
溫樂和溫潤對了個眼色,溫潤嘆息一聲,自袖口裡掏出一個小小瓷瓶遞給麥靈通。
麥靈通愣愣接過這個只有巴掌大,通體雪白瓷瓶,一手去摸上頭小蓋子,嘴裡問:“這是何物?”
“瘴藥,”溫樂隨口想了個名字,見他立刻停下欲拔開瓶塞手,不禁笑了一笑:“老溫自海外購來,產多倫他們那個國家。這玩意並不致命,你一會兒找人喝下了我給解藥,用一塊棉片將這藥水隔五十步路塗無法修築城牆山林裡,大抵可維持一年藥效。若無解藥,嗅進了這氣味人便會恍恍惚惚,失去攻擊力,你一逗他,他便學貓叫。”
麥靈通一個哆嗦,心中對那羣黃毛鬼子老家看法越發古怪起來。
溫潤瞥了看模樣毫無負罪感溫樂一眼,心中爲總是無故背黑鍋多倫一等人暗自默哀,可當面,他自然不可能拆臺,只做高深微笑。
麥靈通小心將這瓷瓶給收到懷裡,旁邊撥弄撥弄衣服,無比要保存好,他可不想學貓叫。而後又將原本放石桌上卷宗往着溫樂方向推一推,嘴裡道:“這是近日臨安府來急信,想來是季末賬冊,竟有這樣厚一疊。”
“原料送去給他們了?”
“屬下自然不敢忘記。”
溫樂這才翻開卷宗,並不忌諱給溫潤瞧見數字,他與陸府如今珠寶坊已然開遍大厲各地,單隻金陵便有兩家、大都有一家、臨安一家、洛陽一家、汴州一家、長安一家,光只珠寶鋪子,每年帶給他收益便不勝枉數,勿論還有被他發揚光大**開張脂粉行,取做“香粉宅”,販賣鮮花精油、香水,乾花香囊以及擦臉乳油和脂粉等等,女人錢尤其好賺,這方面帶來收成,也比“珠光寶氣”只多不少。
一瓶鮮花精油,他自酈州運來怒放鮮花,加上油脂和蒸餾,就算是每年出產少桂花,每小瓶成本也多不過一貫錢,而只要一撒手,這瓶一貫錢精油高便可賣到二十兩銀子高價,若是添上商城裡購買特殊香料,再製作成香水,用個商城裡兩個錢幣不到外觀精美玻璃鋼噴霧瓶,只要加一個錢幣,便可以要求瓶身上批量雕刻花紋,那麼這一瓶精油經過加工與淬鍊,價格便能翻漲兩倍有餘。
再說香膏,也只是精油和油脂,再加上一些商城裡價格並不高滋潤粉而已,外星人也是講究美麗,以膚質來說,無疑是合作良久聯邦星人加與大厲人契合。這一瓶香膏同樣價格低廉,卻能賣上不低於一瓶精油高價,又因爲供貨**,各個城中世家太太們無比趨之若鶩,一時間,能擁有一瓶“香粉宅”雪花膏,竟成了上流太太們用作攀比相當得體工具!
這樣基礎上,再發行一些限量版,比如四大美人限量香粉盒與雪花膏瓶,亦或是梅蘭竹菊限量精油瓶、香水瓶,就連“珠光寶氣”也開始承接小額卻相當昂貴定製飾品,這兩個產業經營,實是讓陸長安對溫樂佩服五體投地。
溫潤道:“上個月才送來了這一季銀票,怎麼這個月又來?”他想起上個月看到信封裡倒出來厚厚一疊子足有二百萬兩銀子銀票,心中還是忍不住再度詫異,這生意居然來錢那麼,實是他從前始料未及。
溫樂打開信封,倒出來卻不是銀票,而是一疊信紙,他隨意翻看了兩眼,裡頭是幾張勾繪美輪美奐妙筆丹青字,還有幾張是畫惟妙惟肖珠釵樣式,餘下便是陸長安寫給他書信。
溫樂看過一遍,瞭然點頭:“是問我討要限量香水瓶呢。”
溫潤愕然:“上一批不是半個月才運去臨安,他怎麼又要?”
“說是臨安貨兩日便被搶光了,連送去洛陽也被他一時糊塗挪用了賣,眼下洛陽那邊婦人們聽到了風聲日日去店鋪裡催促。這老王八,跟他說了要沉住氣,沒料到還是弄出這種事情。”
溫潤白他一眼,得了便宜賣乖這事兒溫樂認第二沒人敢認第一了。
珠釵樣式是他拿來給溫樂過目當季款,用是溫樂剛剛送去墨綠色小寶石,模樣十分好看,沒有不通過道理。賣光限量瓶是上一期已經有底樣了,這回送來只是下一次要用上瓶身圖樣,他似乎是想要主打福祿壽喜吉祥話,那麼瓶身樣式自然也要改變一下,敦厚沉穩爲佳。
他笑了笑,不甚意將紙丟回桌面上,點了點後道:“這圖樣好,出來後要送母親一套。”見麥靈通眼巴巴瞧着自己,她又是一樂,“自然也少不了你。”
麥靈通笑嘻嘻謝了恩,跟溫樂混到現,他可沒少吃甜頭,溫樂賞他可是一百兩一百兩賞,莫說他家內子時常能拿到那些氏族富家太太也未必搶得到限量版寶貝,每日一將這東西拿回府裡,老婆是定要狠狠給他吃大碗獎賞。
麥靈通去後,溫樂才嘆了口氣,閉上眼倒溫潤肩膀上喃喃道:“可累死我了。”
溫潤抱着他肩膀,輕輕碰了碰他額頭,問道:“方纔你給麥靈通障藥是從哪裡來?”
實際上是從商城來,溫樂卻無法據實相告,只得裝作被發現了秘密似笑起來:“你怎麼知道我唬他?那是我讓人自己研究,也是陰差陽錯纔出來成果。”
溫潤扯了扯嘴角,並不深究,他是知道溫樂手下有些人幹秘密事兒,那些大炮啊火炮什麼,都是從那些人手底下出來,若不是有些能耐,斷沒有被溫樂委此重任道理。
想起日前回到賦春多倫一干人等,他話鋒一轉,又問道:“多倫那邊,你需準備貨物可安排好了?我上回可聽他們說不日要啓程離開了。”
“他們要做我香膏生意,還帶了他們那香水來給我過目。瞎!你不知道那個氣味,能薰死一頭牛。”他恍惚記起似乎無比遙遠上輩子,他接觸到許多外國人也都塗着濃烈刺鼻香水,據說是爲了掩蓋體臭,也有人講這是因爲他們嗅覺不靈敏,總之作爲男人,溫樂怕就是嗅到有女人蚰侵窒闥,真正是能飄出十里地味道。
如今多倫他們似乎收了要探險心,藉由喜愛航海旅行,他們主要精力便放了國與國之間互相販售特產,比如茶葉,大厲茶葉倭國尤其受歡迎,每兩可以換到相當可觀珠寶,以及溫樂如今開始發售珠寶樣式以及精油、香膏、雪花膏一等,他國家也相當受歡迎。多倫開始與溫樂做生意是兩年以前,他每趟下來能也能給溫樂賺到不下於一家分店錢,兩方有了利益聯繫,關係反倒加親密。
再過不到月餘他們就要再次啓程,如今多倫已經有了兩艘船,一艘是賦春當地船廠裡購買,船上每個來回都裝載了大量貨物。爲了預防水匪,他還會定期跟溫樂購買炮火。溫樂當然不會賣給他先進,不過對敵顯然也不會有問題,因爲其中大多添加都是溫樂自商城購買到東西,所以即便是拿回自己國家,外人也絕對無法研製出同樣做法。
這種能帶來可觀利潤卻不會留下多大後患合作伙伴溫樂自然是喜歡很,他這回還要走了溫樂二十萬兩銀子左右香膏以及兩萬兩銀子左右炮火,又添置了一艘價格不菲船,交情之餘,又是相當不錯大客戶。
溫樂側頭親了親溫潤臉頰,笑着打趣他:“這一次戴安娜她們都沒有來,你還胡吃什麼飛醋?”
溫潤將腦袋埋他頸間,半晌後嘆了一聲:“母親前些日子又招媒婆上門了。”
溫樂聞言也是一滯,剛想說話,便聽見溫道庸有些奶氣細細軟軟聲音自旁邊傳來:“阿爸,你和伯伯做什麼?”
溫樂猛然擡起頭,果然瞧見那小王八蛋拎着自己軍綠色書包帶子傻乎乎站那兒,j□j歲小孩因爲自己定時喂牛乳關係,個頭拔高飛,有如今賦春孩子們普遍十二三歲個頭,不過心智卻不比同齡孩子高到哪裡去,只勝性格不紈絝,行事也夠沉穩。
溫樂對付他還是有點經驗,壓根兒不着急,從溫潤懷抱裡坐正了之後就朝他招招手:“庸兒過來。”
庸兒書包拖地上,一陣風跑了過來撲他懷裡。
他從前不知道,自書塾上學後才明白到自己和父親相處模式有多另類。他書塾中並不輕易表露身份,朋友也不少,男孩子們沒有不提父色變,有個比他大小子前段時間還叫自家老爹打斷了腿,說是因爲背不出《孟子》來,他爹便以爲他書塾裡成日胡鬧無心學習,有一日他無意中說出父親晚上抱着自己睡覺,實讓那羣小子羨慕哈喇子流到地上還不止。
他從前以爲沒有母親,自己便是身世悽苦,可如今看來,倒是佔了世間福澤,既不用擔心衣食短缺,也從不缺少該有家庭和睦,祖母只他一個孫兒,疼寵到了骨子裡,家中大伯叔叔也沒有鬩牆異心,父親又是這世上再找不出第二個講道理和有見識,自己上輩子莫不是觀音大士兒子吧?呸呸呸,阿爸纔不會和觀音大士有勾結呢。
溫樂問他:“今日書塾裡學了什麼?”
溫道庸便不疑有他,立刻忘記了自己看到畫面,轉而專心回答:“今日先生講到君君臣臣,鉚勁兒便教導我等要忠於聖上,兒子並不以爲然。”
溫樂輕哼一聲,“本就是取其精髓之處,若你覺得不對,便回來同我商量,我若覺得不對,你便不必再聽從。但當面兒卻不好直言不諱。雖說是那麼個道理,講出來你家先生也是聽不進去。”他心想着,大抵是可以找吳先生談一談,讓他收了這些個**忠君玩意兒了。他可不希望賦春子民三句話不離聖上英明。
眼看天色不早,二人便帶着庸兒一併去找韋氏用晚膳。
韋氏如今可算到了頤養天年年紀,溫樂及冠後,她日子也過得越發清閒了起來,人一清閒便總是想找事兒做,於是一天到晚就想着給幾個兒子成家。
溫樂以工作繁忙藉口推了幾次,她看上去是有點失望,但卻從未被拒絕澆熄熱情。
有時候溫樂也被煩恨不能跟她坦白,但出於理智考慮,還是跟溫潤默默給忍下了。溫潤那邊她倒是沒有這麼大熱情,被他用退婚內傷給推託了一次之後就沒有再糾纏,只有溫樂時不時要受他畫像騷擾,裡頭畫一個個又都是圓臉小眼睛看不懂五官古代美人,實是憋死人不償命。
到堂屋前,兄弟倆恰好碰見濃妝豔抹媒婆從裡頭出來,因爲溫樂一向對外態度都比較冷淡,她反倒對看上去溫文儒雅溫潤感興趣,還貼上來想要寒暄幾句,被兩人飛躲開了。
兄弟倆對視一眼,眼中都是無奈苦笑,只能悶頭進屋不作過多交談。
但很,他們發現到現擔憂都是多慮,現實總有各種各樣神展開讓他們無法考慮多。
這一晚,溫潤匆匆捏了一封信跑來找到溫樂,諫郡王……不,諫親王信上寫了大都內近況,抱怨了皇帝因爲皇后誕下龍子原因有些疏遠他。這是皇帝頭一個活到了兩歲兒子,就連遠賦春這樣地界,也多有議論這位皇子當真是好運,如無意外話,按照皇帝這種恩寵,他不做太子纔是件怪事。
諫郡王確實應該着急,溫樂來往臨安等地時候聽到不少他八卦,皇家事情歷來是相當受百姓歡迎,天下悠悠之口皇帝堵不過來,法不責衆這話也不是隨便說說。諫親王皇帝登基後一步一步到如今手握兵令權傾朝野,也能算得上是個相當傳奇人物,而這段時間不知道是不是踩了狗屎,再不復前些年好運,數次宮中與皇帝爭吵被趕出來,前段時間居然連他王妃也被皇帝罰抄一百遍道德經,實是丟了臉面。
誰都不知道森嚴宮牆內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是照諫親王寄來這這封信看,顯然是情感上他和皇帝倆開始鬧矛盾了。
諫親王不是個安分人,這一點溫家兄弟打一開始就知道。他雖然因爲身有殘疾顯得有些高不成低不就,可從來都是相當有野心。溫潤討厭他,自然將他朝壞地方猜測,覺得他當初皇帝寵幸太子時候也能憑藉跛腿宮中佔據一席之地,是讓兩個兄弟都對他死心塌地,太子稍有風吹草動後就能心狠手辣刀斬亂麻,同時還能給所有人一個出淤泥而不染好形象,城府實是深不可測。也因此溫潤從不選擇和他正面爭鬥,任由自欺欺人諫親王束縛於自己罪惡感不得不照拂溫家,但現皇帝若是也讓他難以信任話,大都那邊風雲詭譎可就不是滿口八卦百姓們可以隨意猜測了。
近年來關外元兵總是蠢蠢欲動,偶爾會趁着守備不森嚴時機進入邊關大肆掠奪一番,防了賊偷防不了賊惦記。再加上國土廣闊,每年都有各地各色再難發生,乾旱、發大水、地震、或是傳染病。做皇帝不是那麼容易事兒,至少帝他一直琢磨到現,也沒有時間專心弄死現對他來說無關痛癢溫家人。
只是溫樂並不明白諫親王到底意欲何爲,他溫潤這邊書信從未少過,定期兩個月一封,就算沒有迴應也是噓寒問暖。那一頭他又頻頻與皇帝對着來,手上又握着兵權,說不得皇帝還以爲他怒火是愛人使小性,若說他是想要篡位登基,那如今看他一言一行還真不像是想要起心思人,若說他是爲了要說出溫潤身份爭取皇帝信任所表達出來愧疚,這個模樣似乎也不然。
其實許多事情溫潤並不會和溫樂講太明白,雖然賦春這塊地方是屬於溫樂管轄,但只要涉及到大都,溫潤就不太想讓溫樂攙和進來。這是一種保護,但也可以說是溫潤作爲……男人吧,作爲男人一種自尊心,溫樂當然不會不清楚,他不會輕易去打擊溫潤,可自己暗地裡還是要猜。
三日之後,他瞞着溫潤,自己孤身離開賦春,來到了臨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