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被打出來,方皓澤算了算時間,也快到齋堂準備哺食的時刻了,就一路往齋堂走去。
對即將要傳達給李沛的話,方皓澤心中一陣喜悅,這正是遊說李沛與甘遊離心離德的好機會。
他壓抑住內心的情緒,保持住平靜的臉色,不讓寺中的僧人和沙彌們注意,很快就來到齋堂的後廚之中。
巧了,今天幾位廚工沒有同時到場,李沛早來了一會,正獨自在齋堂的一張桌子前,愜意地喝茶。
端着茶杯,李沛也注意到方皓澤從外間踱着步子走進來。於是就開口問:“觀城,你今日不是接待咸豐米行了嗎,這會怎麼來後廚了?”
他方纔一杯熱茶下肚,氣色舒暢,緊接着又對方皓澤招呼:“快來喝杯茶,這可是甘老大賞下來的,產自青雲山,十分難得。”說完,他就給方皓澤倒了一杯。
方皓澤接過茶,笑盈盈地坐在李沛的對面,就輕輕啜了一口。茶水才入口,他差點一口噴了出去,好險才硬生生地壓住,將一口茶水嚥下。
低頭一看,這所謂的好茶,原來大多是碎葉末。心裡就暗暗道:“這甘遊對待手下,也真是太苛刻了,平時還常常找李沛幾人收錢,送的人情卻這麼不堪,真是貪婪成性。”
不動聲色地將茶杯放下,方皓澤臉上帶笑說:“春日百花豔,茶香最風華。這季節,正是明前茶出產的時候,難怪這麼香。”
所謂明前茶,乃是春茶的一種。但凡茶葉,以春茶爲貴。這其中又有明前茶和雨前茶兩大類。分別是在清明前和穀雨前採摘,歷來有有“一兩春茶一兩金”的說法。
不說方皓澤這身體前主人,也有過錦衣玉食的經歷,方皓澤更是嘗過日伏茶這樣的絕世珍品,對茶葉自然能娓娓道來。
得到了方皓澤的稱讚,李沛也滿臉得意:“甘老大送了一些,叫我平時嚐嚐。”
這種得意情緒,正中了方皓澤的心懷,欲抑先揚,在情緒最高漲時潑一瓢冷水,想必可叫李沛,對甘遊的憤恨記得更深。
他淡淡一笑,纔開口說:“可惜,春茶雖好,但典座送的這些,都是碎末。真要論價格,也不過是一百文就能買到一斤,在茶樓酒肆中,這種碎末茶,倒都是免費贈送的。”
說完,方皓澤看了一眼李沛,又裝做失口道:“李大哥莫怪,我也不過是想起從前在家中喝到青雲茶,一時感概,觸情生情,不是說這茶葉不好。”
此刻,李沛臉色也有點不虞,不過聽了方皓澤的解釋,還是忍住了。他臉頰微紅,只是低着頭,又往口中灌了一杯茶水。
這種喝茶的方式,全然沒有雅意,在行家的眼中,可被謂之“牛飲”。
但方皓澤並沒有停住話題的想法,又繼續說:“說來,我剛剛也去典座那有事,我去的時候,他也在品茗,杯中留了一些茶湯。我看那茶葉飽滿,色澤翠綠,芽尖肥碩,倒是正宗明前青雲茶。”
也是方皓澤眼尖,看到了甘遊剛剛招待明心法師的茶水。結合李沛的話,立刻就知道了,估計甘遊買了一些好茶葉,把店家送的一些搭頭,盡數丟給李沛做人情。
藉着這個機會,將這些意思,蘊藏在話中,悄悄地送給李沛。
後者雖然沒有讀過什麼書,但也是懂得人情世故,聽到方皓澤的暗示,就知道了意思,心裡就對甘遊生出一股氣憤。
將手中的被子往桌上一放,李沛臉色繃不住:“我也是個粗人,不懂品茶。往常家貧,連茶葉是什麼樣子都沒見過,倒叫觀城看笑話了。”
“李大哥何必自賤,人不能生而知之。”方皓澤將對方的情緒收在眼中,語氣溫和地勸慰。“我雖然年紀小,但經歷過破家之難,悟出了一個道理,豪傑總在行伍間,大惡多在廟堂中。”
自顧自地又添了一杯水,方皓澤又慢慢開口:“像李大哥這樣的忠誠厚道之輩,才最是難得,典座得了你的投效,應該珍之重之纔對的。”
“甘老大待人,多年來也就是如此,我也是無可奈何慣了。”李沛臉色略有鬱郁,對方皓澤的話生出了幾分認同感。
腦海中不禁回想起,多年來在甘遊手下的種種經歷,竟生出了幾分所託非人之感。不說平時剋扣自己,收取孝敬了,連送點人情,都是這麼卑賤的東西,平白受了新人的取笑。
方皓澤心思敏銳,察言觀色之下,感覺自己添加的火候也快差不多了。他繼續啜了一口水,任憑苦澀入肚,才緩慢將茶杯放下。同時,直視着李沛開了口。
“李大哥,我剛剛從典座那回來,也帶了典座的一段口信,此時無人,正好要跟你說。”
感覺到方皓澤一臉正色,李沛也不由地端正身體。
這位漢子被方皓澤一盯,突然感覺,有一絲不安。“甘老大到底傳了什麼吩咐?莫不是這個月又要增加孝敬了?也難怪,他最近正缺錢呢。”李沛在心裡嘀咕,倒沒往別的地方想。
輕輕咳了一聲,方皓澤就說:“你也知道,典座在清福寺中沒什麼根基,以前也就是飯頭。所以這次升了典座後,他找到西堂明心法師,投靠了過去,這也是好事。”
“嗯,你說的沒錯。只有甘老大站穩了腳跟,我們才能過上好日子。”
李沛得了這個消息,心情才放鬆下來,他不明白方皓澤怎麼做出那種嚴肅的態度,心裡就腹誹:“我當是什麼事情,這樣一來,甘老大的地位穩固了,對我可是好消息。他一早就答應過我,等他正式赴任了,飯頭就留給我做了。”
想到這裡,李沛臉上就掩不住歡喜,眉眼間的情緒,幾乎要滿溢出臉龐了。
方皓澤淡淡地將李沛的表情收在眼中,心中冷笑,嘴上就開了口:“可是既然投了西堂,典座也要有所表示,這頭一個,就是將預定給李大哥的飯頭職位,交給了西堂安排。”
聽到這句話,李沛臉上的喜悅突然定住了,還沒來得及說話,方皓澤就繼續開口:“西堂手中也有不少庫頭之類的,我估計是有一位要來我們大寮之中,做大家的領頭了。”
直到此刻,李沛的一張臉上,笑容全數收了,終於變得鐵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