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二日夜,對辛長龍第三次審問又開始了,監聽者、審訊者和被審者同前兩次完全一樣。
辛長龍也有些奇怪:這才僅僅間隔一晝夜,怎麼又開堂了,他們要玩什麼花招?
辛長龍被帶到現場後,沒有聽到二位審訊者問話,卻發現現場多了一臺電視,就在他正納悶時,電視上出現了畫面和聲音。電視上播放的是吳老七受審錄相,主要內容就是交待如何與上線和下線銜接,如何對舊藥盒、藥瓶進行二次加工,重點突出了與辛長龍的合作。與第一次的錄音和第二次的現場對質相比,內容幾乎都一樣,但卻要詳盡的多。他不禁心中冷笑:換湯不換藥。
監聽室裡,曲剛手指監控畫面:“局長你看,辛長龍完全就是不屑。”
楚天齊點點頭:“是呀,現在有些不法分子,反偵察能力很強,心態也是出奇的好。另外,我們提倡文明執法,也成爲有些人員有恃無恐的依仗。但終究陰暗是見不得光的,早晚會現原形,只是有些時候要費事一些。”
審訊現場的電視畫面停止了,響起了柯曉明的聲音:“辛長龍,有什麼感受?”
沉默,辛長龍根本就是置若罔聞的架勢。
“有什麼感受?”柯曉明又連着問了兩遍。
可能是被柯曉明吵到了,辛長龍“撲哧”一笑,給予了答覆:“什麼感受?我覺得這個電視節目很有意思,電視中那個尖嘴猴腮的傢伙說到了一個人,好像是和我完全同名,也好像是在影射我。只是我很奇怪,那個傢伙爲什麼非要誣陷我?我根本就沒見過什麼吳老七,又沒把他孩子扔枯井,他怎麼就非得給我扣屎盆子呢?算了,反正今天是星期日,便當是過禮拜天吧。”
辛長龍話音剛落,電視畫面繼續播放。畫面上先出現了暗夜,然後就是一個做的非常逼真的假人,再然後就是一個圓形的墳堆,接着就是小院,還有小院裡堆的那些藥盒和藥瓶。一對男女出現在畫面中,是被綁着的,隨之畫面切換成了一個竈臺,竈臺上的大鍋放在一旁,竈臺敞着口,是地道的入口。畫面繼續推進,進入地道里面,一箱箱、一袋袋標着編碼的東西出現在畫面中。
現在播放的是夜襲“活死人墓”的錄相,播放到那些東西被裝到中巴車上的時候,畫面停止了。
“辛長龍,什麼感受?”柯曉明提的還是同樣的問題。
這次辛長龍直接答了話:“能有什麼感受?不就是廢品收購站搬家嗎?只是現在好多人就是愛擺譜,竟然用那麼豪華的兩輛中巴車裝爛東西,真是一羣敗家子。”
聽到辛長龍的回答,柯曉明一時還真不好答對。
監聽室的楚天齊忍不住笑了,笑這個辛長龍裝像。
曲剛也笑着說:“這傢伙真像個演員,總有答對。”
“充其量就是個三流演員,你不覺得他是在裝嗎?裝的太假了。”楚天齊道。
審訊現場換成了高峰的聲音:“別裝糊塗了,那是不法分子回收的舊藥瓶、舊藥盒,這些東西是準備送到另一個地方的。”
高峰聲音停止,電視畫面繼續播放,出現了那個老四受審的畫面,還有同期的聲音:“這些東西都會送到七哥,不,吳老七那裡。吳老七再進行加工,用舊的藥水把原日期弄掉,再打上新的日期。”
電視畫面又停止,高峰聲音替代了畫面聲:“辛長龍,聽到了吧,他們要利用這些東西造假,造的要跟原廠的盒子一模一樣。當然,這本來就是原廠的藥盒和藥瓶,只是讓不法分子做了手腳,並且裡面會裝上了假的藥片、藥劑和藥液。”
辛長龍搖搖頭:“頭一次聽說,這故事編的挺好玩。”
“這是故事嗎?那麼多無辜的患者,就因爲買了這些假冒的藥品,不但錢財受損,而且生命健康也受到了威脅。”高峰的聲音很冷,“你不覺得這些不法分子可恨,不覺得天理難容嗎?”
“可恨,太可恨了。”嘴上這麼說着,但辛長龍分明是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情。
看到這裡,楚天齊按住操作檯上的對講器,說了話:“進行下一步驟。”
“是。”聽筒裡傳來了現場回覆聲。
接着,高峰的聲音繼續響起:“辛長龍,不要以爲什麼都不交待,我們就拿你沒辦法。告訴你,依據現有證人證詞、證據,已經足夠給你定罪,而且會罪加一等。你看看牆上的字,‘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可不是隨便寫的。”
辛長龍“嗤笑”一聲,沒有說話,但意思已經很明顯:愛咋咋的,老子不吃這一套。
“辛長龍,你現在才三十九歲。你的人生還有大半,難道你就想在高牆中度過餘生,就不想着早點出來享受自由?”高峰反問着。
辛長龍再次冷哼,臉上滿是不屑。
“就算你自暴自棄,就算你想終老監獄,可你想過沒有,你的父母妻兒怎麼辦?”高峰接連*發問,“難道你就想讓白髮人空盼黑髮人,就想讓你的父母帶着莫大的遺憾走到人生盡頭?你的妻子爲了你,受過多少傷,流過多少淚,嚥下多少委屈,你都想過沒有?你難道還要讓他繼續爲你流淚,甚至流血嗎?人不能太自私了。”
透過監控畫面,楚天齊清晰的看到,辛長龍面部肌肉動了幾動,但仍然沒有說話。
高峰繼續說:“這些年中,你對兒子盡過一個父親的撫養責任嗎?你捫心自問,你這個父親合格嗎?你兒子的童年,已經因你這個父親而不完整了,難道你還要讓他繼續殘破下去嗎?你太殘忍了,殘忍的沒有一點人性,更別提一絲溫情了。你……”
“少他媽廢話,老子沒有親人,沒有。”辛長龍忽然大聲打斷了對方。
高峰冷笑一聲:“哈哈,辛長龍,你剛纔用到了‘親人’兩字,可你知道‘親人’代表什麼嗎?親人應該是你摯愛的人,應該是你極力呵護的人,而不是讓你傷害的人,更不應該是你在傷口上撒鹽的人。就衝你做的這些事,就衝你現在死扛的態度,你對得起親人嗎?”
辛長龍怒吼:“老子說了,老子沒有親人,親人早都死了。”
柯曉明插話:“誰死了?怎麼死的?”
“都死了,都死了。”辛長龍咆哮起來,“讓他媽仇人害死的。”
“什麼仇人?”高峰追問。
“何……”辛長龍吼出一個字,忽然停頓一下,才又喊道,“他*媽的,挨千刀的,不得好死。”喊過之後,他又喃喃道,“都死了,都死了。”
畫面中,辛長龍一副心灰意冷的神情,漸漸還發出了“嗚嗚”的悲鳴。看着這傢伙的樣子,楚天齊眉頭皺了皺,又舒展開來。
曲剛看着楚天齊,道:“高峰有兩下子。”
楚天齊沒有說話,只是微微一笑,但那笑容裡寫滿自豪,分明是說:也不看是誰發現的人才?然後他衝着對方示意了一下。
曲剛先是一楞,旋即明白,對方意思是:接着看,好戲在後頭。
此時,辛長龍感覺頭疼欲裂,疼的想用雙手去抓頭髮,也想用頭去撞牆。但他剛一動,就被鐐銬牽住了,根本就無法實現。現在他的腦海中就飄着一個字:死,這是他的心魔。正是這個字,在攪拌着他的*,就像要把腦袋從裡面捅破一樣。他的腦子一片混沌,他只是機械的喃喃着“死了,都死了”,至於對面那兩個傢伙說什麼,根本與他無關。
看到辛長龍的樣子,柯曉明和高峰輕聲商議了幾句,趕忙進行了彙報,得到的回覆是“別管他”,於是就那樣靜靜的坐着,觀察對方的反應。
……
就在辛長龍被心魔折騰的煩躁不安的時候,有一個人也是煩躁不已。
因爲煩躁,他已經吸掉了多半盒煙,菸灰缸、茶几、地面上全是菸蒂和菸灰。因爲煩躁,他在地上不停的來回踱步,一會兒走到窗前,一會來在桌旁,一會又定定的望着牆壁發呆。
僅僅間隔一天,爲什麼又讓那個人去了?他既疑惑,又不解。他可是知道,那個人已經進去三個多小時了,這個時間要比前兩次時間都長。這麼長時間,那個人開口了嗎?那個人都說了什麼?又知道什麼?知道多少呢?
右手一陣灼痛,他急忙一甩,菸蒂滾落到地上。他發現,那個菸蒂已經燒掉了半個過濾菸嘴,上面的煙火正一閃一閃的繼續燒着。收回目光,再看,右手中指肚上,已經出現了一小片略帶幹黃的顏色。
“媽的。”咬牙罵出兩字,他伸右手,拿起桌上的手機。
手機在手,他又猶豫起來,想了想,輕嘆一聲,把手機放到桌上,然後又踱到了窗前。
透過窗戶玻璃,一輛閃着燈光的車輛進入他的視線。汽車停在院裡,車門打開,幾個人從車上下來,走到了光影範圍。忽然,在這幾個人中,他發現有一張稚嫩的臉很熟,很像一個人。
莫非是……?他心中一驚,仔細看去,不巧的是,汽車大燈卻滅了,所有人影隱沒在夜幕中。
……
審訊室裡,辛長龍還在一遍遍喃喃着“死了,都死了”,但聲音卻越來越小。漸漸的,只見他的嘴脣動,大家已聽不到聲音。
忽然,“咣噹”一聲響起,是屋門開啓的聲音。
但辛長龍卻根本無心去看,可能他根本就沒注意到,他的腦中現在僅有一個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