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天來了,時間到了二月二十五日。
短短三天過去,寧俊琦幾乎變了個樣。
寧俊琦一直就很苗條,這幾年的等待與煎熬,又讓她瘦了一些,也憔悴了許多,身材偏於骨*感,但還僅是太瘦。而這三天過去,她整個人都憔悴的脫了相,身體更加弱不禁風,眼眶深邃的可怕,黑眼圈也更深了。
以前的四年多,寧俊琦都是在等待中度過,心靈也備受折磨,但一直有希望和期盼。她盼着父親開恩,能夠正確認識自己和天齊的感情;盼着父親履行承諾,能夠兌現與天齊的約定;盼着天齊早日達到要求,與父親當面商談。在這四年中,她和天齊都在爲對方堅守,這是她能夠一直堅持等待的動力,她堅信他倆一定能夠終成眷屬,白頭偕老。
就在三天前,就在外公那個房間,夢中多次出現的身影,就站在了寧俊琦面前。可是,還沒從驚愕與欣喜中反應過來,就聽到了一個從來沒想過也根本不去想的消息,自己和天齊是表兄妹。
我和他怎麼是表兄妹呢,我倆怎能是表兄妹呢?寧俊琦一萬個不相信,也不願相信這個事實。可是,一模一樣的兩個長命鎖就託在爺爺手上,尤其那個拆開並變形的“徐”字可是天下僅此一家,這還能有假?再仔細一看,天齊和外公、老舅確實有幾分相像,尤其和大舅年輕時的照片更是像的厲害。
經過外公昏倒一事,寧俊琦暫時揮卻了這些事項,心裡有的只是爲外公擔心。待到外公情況穩定,繼續像以前一樣昏睡後,“表兄妹”三字再次填充了她整個腦海。
現在想起來,還是自己太粗魯了,沒有注意到一些蛛絲馬跡,更沒有認真思考,寧俊琦不禁懊悔起來。懊悔只在小時候看過大舅的照片,懊悔沒有仔細觀察天齊的樣貌,懊悔沒把天齊與外公、大舅、老舅樣貌做對比,也懊悔沒有注意長命鎖上的玄機。
寧俊琦手中的長命鎖,一直跟着她,打小就跟着。她只注意到了上面的文字,還有那幾個小圖案,但根本不知道圖案的含義,也沒人告訴她圖案可以組成“徐”字。在楚天齊一次受傷住院期間,寧俊琦去他宿舍幫着拿衣服時,曾經無意中見過另一個長命鎖,但她只是有過一瞬間疑惑,卻根本沒往深處去響。其實也難怪,一個是生於官家,外公地位更是顯赫;而另一個卻是來自農村,任誰也不會去做聯想的。
懊悔沒用,也不解決問題,現實已經擺在面前,天齊是自己的表哥。表哥是不能做戀人的,這幾乎是人盡皆知的道理,寧俊琦焉能不明白?可她就過不了心裡這道坎。
八年了。人生能有幾個八年?青春又有幾個八年。八年中,有過歡笑,有過淚水,有過甜蜜,有過苦痛,更有過煎熬。可是等來的卻是這樣一個結果,自己認定爲終身伴侶的人,竟然是自己的表哥,竟然是法律和道德都不允許結合的人,而且自己也絕對不能和表哥結合,這也是她心理和生理都不能接受的。
等了八年,就等了這麼一個結果,希望的火苗熄滅了,剩下的只是空虛,深深的空虛。以後要如何去面對他,又要如何面對自己的生活?寧俊琦自問着,但她給不出答案。這兩天她曾極端的想,與其這樣,還不如自己早幾天消失的好,那樣還能保留着一份希望。可是,命運沒有假設,並沒讓自己消失,自己現在也不能主動消失。自己還有深深牽掛的外公,還有相依爲命的爸爸,更有永不能忘卻的天齊,現在應該稱之爲天齊哥了。
這三天帶來的苦楚與煎熬,是那樣的苦痛與難耐,要比這四年的等待還漫長,還深刻,而且痛楚也越來越深。寧俊琦覺得自己現在只是一個軀殼,沒有靈魂的軀殼,她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她根本就不去想做什麼。在這三日中,給她空虛靈魂唯一帶來慰藉的,就是和他沒有成卻夫妻之實,否則她只有自盡一途可選了。
哎,要是媽媽和大舅沒有血緣關係,要是自己和他不是表兄妹,該多好呀。可是,這可能嗎?寧俊琦眼中只有空白的頂棚,根本給不出任何答案。
“篤篤”,敲門聲響起,同時伴着一個男聲:“琦琦,起了嗎?”
聽出來了,是爸爸的聲音,但寧俊琦沒有答話,而是繼續失神的仰面躺着。
“琦琦,起了……”說話間,李衛民推門走進了屋子。
看到牀上女兒的樣子,李衛民微微皺了皺眉,便迅速換上了笑臉,誇張的吸了吸鼻子,說道:“幾天沒通風,都餿了。這哪像是組織部的處級幹部,倒像是一個流浪貓。”
“我就是流浪貓,靈魂找不到家園。”寧俊琦說了話。
李衛民一怔,知道自己說錯了。本來想着輕鬆的調侃一句,不想又勾起了女兒的思緒。他趕忙又換了另外一招:“琦琦,別躺着了,看爸爸給你帶來了什麼?”
沒有期望中的迴應,有的只是尷尬。
李衛民來到牀邊,把身後一個打包袋拿過來,在女兒眼前輕輕晃着:“琦琦,這可是你最愛吃的,是爸爸專門從雁雲那家老店帶來的。”
寧俊琦的眼睛就好似不管用了一樣,對於眼前的東西熟視無睹,還是一副呆呆的神情。
李衛民臉上閃過一絲憂慮,暗中噓了口氣,把打包袋向女兒慢慢靠去:“琦琦,你聞聞這香味,多香,現在還熱乎的呢。”
只到打包袋即將捱到臉上時,寧俊琦才說了話:“不吃。”
突然出現的大喊聲,讓李衛民不由得手一抖,臉頰肌肉也躊躇了幾下。
“爸,沒胃口。”寧俊琦聲音幽幽響起。
李衛民右手再次一抖,但臉上卻換了欣慰的笑容,眼中似乎也罩上了一層霧氣。女兒不再稱呼自己“李書記”,而是又喊“爸爸”了,怎不令他激動?他輕輕拿開打包袋,放到旁邊桌上,然後坐在了牀沿上。
伸出略帶顫抖的右手,輕撫在女兒鬢角上,往事一樁樁一幕幕涌上心頭,李衛民不禁感慨萬千。不知不覺間,臉上忽然涼了一下,他先是一怔,隨即趕忙仰頭看向高處,以免那晶瑩的水珠成串滴落。
“爸,我想回家。”寧俊琦嗚咽一聲,抱着父親手臂失聲痛哭起來,“嗚……”
“好,回家。爸爸就是專們來接你回家的。”李衛民伸出另一隻手,輕輕撫在女兒後背上,“孩子,苦了你了。”
“哇……”壓抑的聲音瞬間變成號啕大哭,眼淚也如滾滾的江水噴涌而出,流在父親的衣袖裡、手臂上。
“哭吧,盡情的哭吧。”說話間,李衛民臉上也不禁細流交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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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一連接了三個電話,都是關於職務被免的事。在與厲、魏、江三人分別通話時,雖說心裡有一些不舒服,但畢竟有一定的心理準備,並沒有特別難受,甚至還有些許無職一身輕的快意。可轉過天來,楚天齊卻沒了應有的坦然,更多的是深深的空虛。
馬上就畢業了,自己真要以白丁身份回去嗎?只要踏上成康的那一刻,自己就真正成了成康甚至定野的笑話。要不想這麼狼狽,那就得想辦法,他知道,只要自己張口,徐衛華肯定能幫自己,可他卻不願,他現在還沒想好和徐家怎麼處。當然,如果找到李衛民,對方肯定也能給自己幫助,但他不想爲對方提供彌補愧疚的機會。
如果不回成康的話,能去哪裡?回柳林堡嗎?回去要如何面對父母呢?父母撫養了自己這麼多年,到頭來證明不是親生的,而生父母卻又早早離開了人世。親爺爺想認自己,老叔對自己也不錯,但爺爺昏迷不醒,徐家根本不是自己的家,何況他現在也並不想進徐家。
楚天齊忽然感覺無家可歸了,心裡空蕩蕩的,好像靈魂出竅了一樣。
……
宣泄許久,寧俊琦仰起頭來,發出了沙啞的聲音:“爸,你怎麼哭了?”
“還說我呢?你自己都成小花貓了。”李衛民說着,用手去拭女兒臉上的淚痕。 щшш◆Tтkǎ n◆C○
“那你就是老花貓。”寧俊琦“哼”了一聲,“老鴰嫌豬黑。”
李衛民一楞,隨即“哈哈”大笑起來:“在哪學的俏皮話?”
寧俊琦一齜牙:“嘿嘿,我是泥腿子幹部,說話糙,讓李書記見笑了。”
“李書記是你叫的?”李衛民在女兒胳膊上輕拍了一下,“起來吧,洗洗臉,回家。”
寧俊琦“嗯”了一聲,坐起身來。
“琦琦,面對現實吧。”李衛民趁熱打鐵。
“爸,讓我緩緩好嗎?”寧俊琦的聲音又哽咽了。
“好,好。”李衛民連連點頭,不禁懊悔自己操之過急。剛纔女兒強裝笑顏那是在照顧自己的感受,自己咋就當真了呢?女兒心中的苦痛,只有靠時間慢慢療治了。
“爸,你也洗洗,精精神神回家。”寧俊琦又換上笑臉,向洗漱間走去。
“誒。”李衛民答過一聲,不禁心酸又心疼,女兒太懂事了。
剛一進洗漱間,強抑的淚水便再次奪眶而出,寧俊琦只覺得心裡空蕩蕩的,就像沒有了靈魂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