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賀副鄉長說的完全不着邊際,而且是大睜兩眼說瞎話,楚天齊實在聽不下去,便說道:“賀副鄉長,就到這吧。”
“不聽了?要不評價兩句。”賀副鄉長語氣非常懶散。
楚天齊站起身來:“不評也罷,我走了。”
“好,好,不送。”賀副鄉長點點頭,沒有任何挽留,也沒有任何客氣話,就那樣老神在在的坐在椅子上。
楚天齊嘴角掛上一抹微笑,大步走出副鄉長辦公室。
賀副鄉長拿起一本雜誌,狠狠摔在桌子上,罵出了一串歇後語:“什麼東西?狗鼻子插大蔥—裝像;屎殼郎戴眼鏡—愣充文化人;猴子戴草帽—也想裝人。”
在賀副鄉長眼裡,那個大個子根本不是搞什麼調研,分明就是充大尾巴兒狼,拿自己開涮。否則怎麼連一個介紹信之類的東西也沒有。在他看來,大個子很可能就是個騙子,至於要騙什麼還不好說,沒準就是個騙吃騙喝的“討吃鬼”。
想到那個“討吃鬼”,賀副鄉長也不禁心中暗怪曲鄉長,若不是這個“外來戶”胡下指示,自己怎會讓那個小年輕在面前擺譜?說起來也怪領導,非讓自己暫時牽就“外來戶”,若是按自己的想法,直接擠走就得了,一勞永逸,自己又苦受“外來戶”擺佈呢。
“哎,頭髮長見識短呀!”賀副鄉長不禁感嘆起來。
明知賀副鄉長不會說好話,很可能還會罵自己,但楚天齊沒去在乎這些。他現在已經到了院內,就站在過道拐角房檐下,他要想一想,自己該去哪裡。
剛纔從鄉里一走一過,尤其又聽了賀副鄉長一通神吹海侃,再結合昨晚見聞,楚天齊意識到,好多鄉幹部根本無所事事。這反映出相當一批幹部工作態度不端正,作風不嚴謹,也反映了相關領導管理工作的滯後。還體現了農業稅費減免後,好多幹部的工作方式沒有及時轉換,很可能根本就無這個意識。
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打斷了楚天齊思緒。他轉頭看去,一衆男女從過道出來,徑直向門口走去。這些人中,有好幾張眼熟的臉龐,其中也有那個梳着分頭的男人。正這時,賀副鄉長也走出屋子,匯入了男女隊伍中。
楚天齊注意到,那些男女站在院門兩側,梳分頭男人還看向自己,向自己點頭微笑了一下。
本來還考慮是否要直接走出鄉政府大院,現在看來暫時不能出去。從十多人列隊的中間地帶通過,本來也沒什麼,但顯然自己現在不適合享受這個待遇。
“嗡嗚……”汽車轟鳴聲傳來,一輛黑色“帕薩特”衝進院子。
院門兩旁站立的人們,立刻迎着揚起的煙塵,奔着“帕薩特”前行的方向小跑起來。就在“帕薩特”停下的一剎那,人羣中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已經到了近前,伸出右手打開了“帕薩特”右後側車門。
一個四十多歲戴帽子男人走下汽車,衝着開門的女人點頭哈腰着:“謝謝肖書記,額承受不起,不敢當,不敢當。”
看到這個下車的男人,楚天齊笑了,臉上出現了一種類似惡作劇後纔會有的笑容。
其實就在車門打開的一剎那,女人已經發現了異樣,這根本不是自己要等的人。可此時對方已經說話,她也不能不接茬,便順口說出“應該的”,話到半截,她又收住了,收住了自己不恰當的用詞,同時心裡納悶:人呢?
正這時,“帕薩特”左後側車門打開,一個二十多歲戴眼鏡的年輕人走下汽車,繞過車頭,來在副駕駛位車門旁。
女人疑惑的側了側身,讓出了副駕駛位車門。
戴眼鏡年輕人拉開車門,一個梳着背頭、白襯衫、藏青色長褲、黑色系帶皮鞋的男人走下汽車。
女人先是一楞,隨即滿臉堆笑,伸出雙手:“歡迎喬縣蒞臨檢查指導!”
背頭男人面色陰沉,轉頭四顧,然後臉上佈滿笑容,大步向着女人身後走去。
女人被涼在當地,尷尬之極,也驚訝不已,便轉頭看向身後。其實那十多名成排站立男女,目光都隨着背頭男人移動起來。
此時,戴帽男子已經到了楚天齊面前。
楚天齊正在埋怨對方:“候主任,你怎麼把我在這的消息報告給他呢?”
戴帽男子正是長樑村主任候喜發。候喜發忙解釋道:“楚教授,額可沒報告,是他們直接上門去找的。額就是報告的話,也是報告鄉里,怎麼可能報……”
“歡迎,歡迎楚市長檢查指導工作。”離着老遠,背頭男人便伸出右手,快步向着房檐下高個年輕人走去,口中說着客套話。
身後那十多名男女都懵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出來了一位市長。尤其賀副鄉長只覺腦袋“嗡”了一下,大腦瞬間缺氧,身體晃了兩晃,差點沒摔倒在地。
面對背頭男人伸出的右手,楚天齊迎了上去,握住對方:“喬縣長,多有打擾。”
背頭男子連連搖着右手:“楚市長光臨我縣數日,我這個一縣之長竟然毫不知情,實在是罪過罪過。”
“喬縣長,太客氣了。我原計劃過幾日前去拜訪,並無隱瞞之意,還請喬縣長海涵。”說到這裡,楚天齊話題一轉,“改日我定當上門拜訪,現在就不打擾喬縣長正常工作了。”
“楚市長,你能來這窮鄉僻壤,是安平縣的榮幸,我今天就是專門來接待您的。”背頭男子笑容更甚,“非常感謝楚市長上次的美言相助,才讓我圓滿完成了當日任務,否則……多謝,多謝。”
楚天齊忙道:“喬縣長,要說感謝,應該是我感謝你纔對。上次……”
聽着那兩人的對話,十多名男女震驚不已。他們已經看出來了,喬縣長與年輕人很熟,對年輕人很是尊敬,似乎年輕人還是什麼市長,可自己怎麼就不知道,腦子裡也沒有一點印象呢?年輕人到底什麼來頭,爲什麼與喬縣長那麼熟呢?他們當中有幾人更是既震驚,又懊悔,個別人甚至感到恐懼。
那些人雖然滿頭霧水,但兩位當事人卻門清的很。
剛來的這個梳背頭男人,是安平驛縣委副書記、縣長喬金寶,楚天齊與其相識是在兩個多月前。
今年二月下旬,楚天齊以中央黨校“廳處級幹部研修班”學員身份,隨中央黨校老師、學員一起,到安平驛縣考察。在當天考察結束,即將離去之時,楚天齊接到了老叔徐衛華的電話,需要立刻趕回首都。在臨行之際,正趕上縣長喬金寶極力挽留教授、學員吃晚餐,而帶隊楊教授堅決要走。在這個當口,楚天齊接過喬金寶遞來的話,隨便幫了喬金寶一句,結果楊教授就同意留下了。楚天齊並不把這歸爲自己的功勞,但喬金寶卻對楚天齊感激不盡,還給楚天齊帶了當地的土特產,這份土特產也就成了楚天齊專門孝敬爺爺徐大壯的禮物。
在和楚天齊寒暄過後,喬金寶向楚天齊介紹了現場這些人,並對主要領導進行了責怪。
通過喬金寶的介紹,楚天齊這才把公示欄上的照片與真人對上號,也記住了好幾人的姓名、職務。其中,給喬金寶開車門的女人,是賀家窯鄉黨委書記肖月娥;梳分頭男子,是鄉黨委副書記、鄉長曲勇;賀副鄉長本名叫賀國棟。其餘衆人的職務,也是鄉黨委委員或政府副鄉長,他們中有幾人的信息,楚天齊也記得很清楚,因爲對方雖然是第一次見自己,但他已經是第二次看到對方了。
與衆人都打過招呼後,楚天齊拿出了自己的介紹信,說:“諸位,喬縣長稱呼我“市長”,那還是以前的一個職務,那時我在河西省一個縣級市擔任副職,現在我就是一個非領導職務的調研員。”
聽到這裡,好多人心裡鬆了一口氣。剛纔見縣長對此人十分恭敬,還稱呼“市長”,衆人都以爲年輕人是新河市廳級領導,現在才明白,只是一個非領導的調研員。
聽完楚天齊這番說辭,賀國棟輕撫了一下胸口,心情頓時放鬆。剛纔在縣長的舉動和言行引導下,他簡直嚇了個半死,把楚天齊當成了上司的上司,他甚至覺得自己仕途之路已經走到盡頭。現在才知道,原來就是一個只享受處級待遇,卻並無處級職務的閒散人員。
此時喬金寶已經看完介紹信,忙接了楚天齊的話:“諸位,楚市長那是自謙。雖然楚市長現在暫擔非領導職務,但卻是供職於國家發改委,一旦到了地方上,那就是我們的上司。”
好多人的嘴呈現出“o”型,不禁暗自嘀咕:額的個娘,原來人家是在“小國務院”供職呀。在這些人中,尤其賀國棟臉色最難看,完全就是苦瓜色。
不願再探討這個問題,楚天齊說:“既然喬縣長是爲我而來,那咱們找地方聊一聊,可以嗎?”
喬金寶面露喜色:“好啊,我正好可以向部委領導多多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