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署動員會已經結束三天,新的一週也已開始,各鄉鎮落實會議精神情況源源不斷彙集而來。
總的來說,各鄉鎮反應都挺快,基本在會後立即有了反應。大都是會議當天下午便專門召開全鄉幹部大會,傳達縣政府專題會議精神,統一全鄉幹部思想;在第二天上午就召集村幹部開會,根據鄉里達成的共識,督促對縣政府會議精神執行,分解相關任務。村幹部回去以後,也馬上召集村民代表,傳達縣、鄉指示,徵求村民意見。
縣直各職能部門反應也挺快,都是在會後就拿到了包鄉任務,在當天下午便派員參加對應鄉鎮專題會議,然後留在鄉里蹲點。在村裡開會時,鄉里也專門指派人員參加,保證每個村開會時都有鄉幹部在場。
與縣、鄉的積極態度不同,做爲事關切身利益的羣體——農民,表現卻很冷靜。在村裡開會時,儘管問了好多問題,但卻沒有給出準確回覆,最起碼沒有統一的回覆。村幹部也是隻盡了傳達會議精神的義務,對於村民的意見既不能左右,也沒有左右。
以上這些消息,楚天齊都是聽劉拙反饋的,劉拙是從各個渠道蒐集而來,有官方也有非官方的。
快中午的時候,副縣長陳玉軍來了。
坐到對面椅子上,陳玉軍直接道:“縣長,各鄉鎮情況你聽說了嗎?”
知道對方指的是種植經濟作物的事,楚天齊點點頭:“聽說了,聽說現在都沒有實質性進展。你有更具體的情況嗎?”
陳玉軍回答:“實質進展還沒有,不過我搜集了村民的一些具體反映。從現在來看,村民都有擔憂。首先擔心的是究竟能不能掙錢,這也是最核心的問題。其實不只村民、村幹部擔憂,鄉鎮也是這種擔憂,縣裡也有好多人擔憂。
其次擔心的是縣裡以後的支持情況。以前的時候,村民吃過這種虧,往往上級政府說了不算,承諾不去兌現。不兌現承諾的情況有好幾種,比如客觀市場情況有變,縣裡掌控不了;比如縣裡工作變化,根本顧不過來,或是根本不願關注,而去關注了新的事項;比如政府主官調整,相應政策沒有延續,這點也是村民最擔心的。
再次,村民也擔心當下相關工作能否落實。雖然縣裡說了幫着聯繫啓動資金,但資金能不能到位,有沒有利息,利息多高,怎麼償還,人們心裡沒底。技術問題也是村民擔心的,畢竟大多數人沒有種植過經濟作物,沒有相關管理經驗與知識,擔心管不好,也擔心能不能找到真正高技術人才。籽種、植株從哪來,這些生產資料質量如何,他們照樣心中沒底。
還有,人們也聽說了,種植經濟作物不同於種糧食,不是一年一收,好多都是兩三年一個週期。在這當中發生什麼,還未可知,尤其銷路能不能保證,最終的銷售價格能不能保證,這裡面的不確定因素太多了。”
“你怎麼看這事?”楚天齊問。
陳玉軍道:“說實話,農民的擔心很有道理,也確是現實,換做是我們,也會有這些擔心,畢竟收入高低直接關係到他們的切身利益。尤其還有前車之鑑擺在那,前年縣裡讓農民養黃牛,好幾個鄉鎮都養了,可是到頭來,白養了一年不說,連成本都沒收回來。到現在爲止,好多養牛戶還欠着貸款,信用社爲此和農民大動干戈,也多次找縣裡,就那樣擱淺着。現在農民心裡沒底,都擔心重蹈覆轍。
但是我們的農業結構調整又是勢在必行,這既是上級要求,更是安平經濟發展需要,是功在當代、恩澤後人的事情,所以我們沒有不推進的理由。不過如果農民都不積極,這事還真辦不成,我們總不能強迫農民去做吧,我們可不能學前任。以我對縣長的瞭解,您更不會這麼做。所以現在我們需要的是,在調動農民積極性上下工夫,要有能吸引農民興趣的有效舉措。”
楚天齊“嗯”了一聲:“那你有這樣的舉措嗎?”
“舉措必須有針對性,必須針對農民擔心的去做,但那幾件事都很難解決,目前我沒想出好的辦法。頂多可以在農業技術方面進行一些聯繫,但這並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農民願意去做。如果農民有做的意願,再聯繫技術也不晚,而且也才能根據規模來確定籽種、植株事宜。”陳玉軍如是說,“縣長您有嗎?”
“我也還在想,暫時還沒有成熟的辦法。”楚天齊一笑,“陳縣長,這麼的,離二十四號還有兩天,你繼續密切關注着,也繼續督促着相關職能部門和鄉鎮,我也讓老柯跟着去盯。在這幾天中,咱們還繼續想辦法,你說呢?”
“也只能先這樣了。”說着話,陳玉軍站起來,離開了縣長辦公室。
看着關上的屋門,楚天齊眉頭皺了起來,心道:形勢不容樂觀呀。
……
在楚天齊爲了種植經濟作物傷神的時候,也有男人關注着這個事情,但他和楚天齊的心態卻不一樣,甚至可以說是完全相反。他正把這件事的進展情況,以另外的口吻,通過電話,向別人講說着:“那小子跳的挺兇,又是綁架常委意志,又是要挾政府班子成員,對鄉鎮一級的科級人員更是直接威脅,就差說一票否決了。不過老百姓都不買他的帳,到現在還沒什麼反應,估計也不會有什麼反應。老百姓就看眼前,以後的事根本看不到。再說了,有好多事說的好聽,其實結果還不知道怎樣,到時弄得勞民傷財的事多的是,我估計他肯定弄不成。”
手機裡的聲音帶着譏諷:“你敢肯定?他的手段你還沒見識吧?那可不是個省油的燈,一定不能麻痹大意,一定要防着他出刀,一定不能讓他的刀拔*出來。否則等你看到刀刃的時候,也是被他削的粉身碎骨的時候,你不要不信。”
有那麼邪乎?要真是特厲害的話,他還至於只做個小縣長。儘管心裡不以爲然,但男人嘴上還是順着說:“您說的是,我一定謹記在心。”
“別光嘴上說,心裡也必須當回事才行,我沒嚇唬你。”對方語氣很冷,“我都吃過他的虧,你自信比我能?”
“不敢,我哪能跟您比呢?”男人急忙陪着小心,“您要是天上的月亮,我就是地上的玻璃碴子,您要是……”
對方罵了一句:“少他孃的寡話,我不聽你扯蛋,就看你實際的。”
“好的,我一定……”話到半截,男人看看屋門,壓低了聲音,“我這來人了,您看……”
“那就行了。”對方甩出一句話,便沒了聲音。
“哎,媽的。”男人摞下電話,罵了一句,但究竟罵的誰,他也說不清。
……
三月十四日,下午四點多,陳玉軍又到了楚天齊辦公室。
看到對方的臉色,楚天齊已經知曉結果,但還是問道:“陳縣長,怎麼個情況?”
陳玉軍坐到椅子上,輕嘆一聲:“哎,都不敢種。”
楚天齊問:“所有鄉鎮都是這樣?就沒有一個村敢種?”
“是的,剛剛鄉里全給我回了話,都說村民實在擔心,都不敢第一個嘗試。他們還說,只要別人家敢,他們就敢。”陳玉軍回覆,“所有鄉鎮都是這個態度,都不願帶頭。”
楚天齊“嗤笑”一聲:“這讓我想起了一個現象。以前在農村的時候,鄉里去收地畝花銷,村民們就是這種說法,好像先交就要吃虧似的。其實這只是一個託辭而已,真正的目的就是不交,不想交。現在鄉鎮的說法也是如此,既不想幹,還想讓別人去出頭。”
“事都明擺着,確實就是這麼回事,但現在所有鄉鎮都這樣,實際是一種默契的攻守同盟。大家都深知法不責衆,事實上也真是這樣,尤其他們還知道這不是強迫的事,縣裡也不能強制執行。”陳玉軍不無擔心,“現在這個攻守同盟,就像一道橡膠圍牆,只要哪一段受力就會暫時縮回去,外力一消失,又馬上恢復原樣。”
“那你說,這些鄉鎮爲什麼不同意?”楚天齊再提疑問。
陳玉軍略有疑惑:“縣長,就是不敢種,擔心收益。”
“農民當然擔心受累還賠錢,我是說鄉鎮領導,他們爲什麼也不同意?”楚天齊修正着問題。
“他們,他們也擔心收益,還擔心自己受到影響。”陳玉軍給出回覆。
楚天齊神色嚴肅起來:“我敢說,大多數鄉鎮領導,並不擔心農民收益,他們擔心的是自己受到影響,最起碼是把自己利益放第一位的。另外他們……這麼的,你專門找所有鄉鎮長,問他們,他們自己對這項工作是什麼態度。就是讓他們以鄉鎮政府一把手的身份,來直接回答這個問題。”
“有必要嗎?鄉里已經給出態度,而且有的就是政府一把手打電話回答的。”陳玉軍不理解。
“你單獨找他們,讓他們一個一個分別到你辦公室回答問題。記住,不要向當事人講說其他鄉鎮長的態度。”楚天齊叮囑着。
“好吧。”陳玉軍帶着半知半解的疑惑,離開了鄉長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