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齊雖然現在很反感這個包間,但還是接受了這個現實,因爲和市發展計劃委投資管理科科長見面纔是正事。
主意打定,他再次撥打了那個號碼,手機裡傳來標準的普通話女聲:“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又撥了兩次還是同樣的聲音。
沒有打通對方電話,楚天齊只好坐下來,等待一會兒的時候再次撥打。時間在一點點的流逝,電話撥打了一次又一次,電話裡同樣的聲音說了一遍又一遍。接待大堂裡不時有打扮入時的青年男女進進出出,也不時有中、老年人進來。大多數人都是與異性手臂相挽,偎依而來,他們不時竊竊私語,臉上滿是幸福笑容。
楚天齊一個人坐在大堂等候區,不時有人向這裡投來詫異的目光,看着這個形單影支,頻繁撥打電話的男人。
楚天齊感受到了一絲不自在,同時他也擔心碰到熟人,尤其是碰到不該碰到同時出現的一對異性熟人,那樣大家都會尷尬。甚至在以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都會對自己有戒心,他們會擔心自己嘴上沒有把門的,把今天見到的事情向外宣揚。也不排除,他們自己因爲其它原因泄露了事情,而把罪魁禍首定爲自己。
於是,楚天齊起身,向包間走去,他決定在那裡等候。當他看到包間門上閃爍着彩色燈光的“情定今朝”四個字時,心裡就是一陣刺痛。就是在這個包間,自己美好的憧憬破滅了,幻想也被徹底打碎了。
他還是擡起手,推開房門走了進去。看着屋子裡曾經印象深刻的景物,楚天齊的心緒有些煩亂,當時的場景總是揮之不去。但他還是努力的揮着腦中已經出現的景象。
房間裡的色調、佈置、燈光都透着一種曖昧的情調,這讓楚天齊忽然覺得自己今天訂的地方很是不妥。今天是與他人的公務接觸,但這樣的地方顯然不適合。如果對方是男性的話,兩個大男人坐在這裡,會讓對方對自己產生錯覺,甚至對自己的性取向有懷疑。如果對方是女姓的話,那麼對方會對自己的動機與人品產生懷疑,甚至會一怒之下拂袖而去,那樣真就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想到這裡,楚天齊再一次撥打電話,他期望對方的電話打不通,那樣的話自己會毫不猶豫的起身,退掉這個房間。讓他鬱悶的是,對方的電話通着,只是沒人接。他耐心的等待着,期待對方說出“你打錯了”幾個字,那樣自己就輕鬆了。可是,儘管電話通着,對方就是沒有接聽電話。
楚天齊掛掉了電話,他認定就是自己打錯了電話,而對方將錯就錯耍了自己一把。現在對方已經達到目的,所以不再接聽自己的電話,以免發生不必要的口角。其實,楚天齊寧可是這種情況,如果對方說出“打錯了”三個字,他不但不會對對方的小惡作劇有一丁點不滿,反而還會真誠的回答對方兩個字:“謝謝!”
時間離七點還有兩分鐘了,楚天齊再一次撥打了電話。他認爲對方肯定還是不接電話,如果那樣的話,即使對方真是那個科長,自己明天也有了解釋的理由:咖啡廳只能留包間到七點。到時,大不了好話說盡、態度誠懇的請對方好好撮一頓,再送上點小禮物,對方應該也不會完全不通情理的。如果對方不是那個科長,就當什麼事也沒發生,權做爲自己今天下午消耗時間的一個小插曲而已。
有時候,想法和現實是相反的,本已認定不會有人接的電話卻通了。手機裡面傳出清晰的人的呼吸聲,只是沒有說話。
楚天齊心情複雜的對着手機說道:“您好,您是科長嗎?我現在告訴你預定的咖啡廳叫千里……”
說到這裡,他停了下來。因爲對方一直沒有說話,而他卻聽到了門外似乎有自己的聲音。他下意識的站起身,打開了房門。
門外站着一個舉着手機的人,準確的說是一個穿着湖綠色長裙的女人。這件長裙他很熟悉,因爲他就曾經給別人買過同樣的一件。這個人他更熟悉,是他永遠不想見到、不願想起,卻又總也忘不掉的人——孟玉玲。
楚天齊一時楞在那裡,他不知道爲什麼她會出現在這裡。
和楚天齊的驚詫不同,門外的孟玉玲卻是另一番神情。她既不像去年冬天在大青河時那樣臉部腫*脹,又不像是正月在省城看到的那樣憂鬱。
今天的孟玉玲俏臉微紅,鼻翼上頂着細密的汗珠,黑瀑的長髮披散在肩上。她的眼中噙着兩汪水霧,看上去是那樣的動人,那樣的讓人猶憐!楚天齊一時產生錯覺,彷彿回到了那段甜蜜的時光。那個時候,兩人剛剛大學畢業,兩人憧憬着美好的未來。那時的孟玉玲就是這個清純的樣子,連鼻翼上的汗珠也彷彿一點沒變。就在他下意識的想要伸展開雙臂時,她說話了,她的聲音把他擊回了現實,他意識到:那些都過去了。
“是你嗎?真的是你嗎?”孟玉玲動情的說道。
楚天齊沒有言聲。
“你還記得這裡,你沒有記恨我?是這樣的嗎?”孟玉玲聲音有些嘶啞。
楚天齊輕輕晃了晃頭,盡力趕走心頭出現的幻覺,然後冷冷的說道:“您是孟科長?”
“孟科長?”孟玉玲輕聲的唸叨着。
“對,我今天約的是市計劃委的孟科長。”楚天齊已然明白,孟玉玲就是新到任的市發展計劃委投資管理科的科長。
孟玉玲喉頭動了幾動,黯然的點了點頭:“我是。”
“請進”,楚天齊以異常的冷靜口吻說道,其實他的內心並不像表面這樣的平靜。說着,向後一步,側過身子,讓開了進門的位置。
孟玉玲看着楚天齊右手做出的請的手勢,抿了抿嘴脣,腳步沉重的走了進來。
“請坐。”楚天齊依然彬彬有禮的說了兩個字。看到孟玉玲坐到椅子上,他又說道:“孟科長,請問您點什麼?”說着,用雙手把桌上精美的單子遞了過去。
孟玉玲仰起頭凝望着面前的楚天齊,他是那樣的熟悉,熟悉的臉龐,熟悉的髮型,熟悉眼睛、熟悉的眉毛、熟悉的嘴脣。
他又是那樣的陌生,陌生的讓她認不出來。他的面龐依然是那樣的有型,卻多了一份成熟,他的眼睛依然是那樣的炯炯有神,卻增添了更多的冷竣。
他還是那個他,他沒變。他已不是那個他,他變了,變的和自己成了路人。自己也不是以前的自己,已經不是那個清純的女孩,而變成了現在的殘花敗柳。
想到這裡,孟玉玲緊*咬了咬牙根,接過了單子。她漫無目的的翻了翻,說出了兩個字“隨便”,然後把單子輕輕放在了桌上。
楚天齊拿過桌上空白的點餐單,刷刷點點的寫了起來。寫完後,輕輕按下桌上的按鈕,很快,一身西式裝扮的服務生敲門走進來,對單子覈實後,拿走了。
在等待上餐的過程中,兩人誰也沒有說話,就那樣乾巴巴的坐着。她低着頭,盯着自己腳下。他拿着桌上的點餐單,來來回回的翻着。
上餐的速度很快,不一會兒,就放了滿滿當當一桌。看着面前的絲滑拿鐵咖啡,看着七分熟的牛排,看着剛剛上桌的意大利麪,孟玉玲的眼淚忍不住撲簌簌掉了下來。這些都是她愛吃的,他還記着,說明他心裡還有自己。
本來面沉似水的楚天齊,面對着哭壞花容的曾經最愛,心中最柔軟的部分也被觸動了,他輕輕說道:“吃點吧,這都是你喜歡的。”
楚天齊一說話,孟玉玲更是百感交集,忍不住“嗚嗚”的哭了起來。和以前所不同的是,每當這個時候,他都會把肩膀借給她,可今天卻沒有,她只好把頭伏在桌面上,伴着哭泣的聲音,雙肩抖動着。
最終,楚天齊還是不忍心。站起身,走過去,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頭,安慰道:“別哭了,所有的都過去了。”
沒想到,他的安慰反而讓她的哭聲更大了。這個被自己深深傷害的男人,到現在也沒有真正的忌恨自己,這讓她更加愧疚,更加的悲從中來。她不管不顧的,把頭扎進他的懷裡,痛痛快快的哭了起來。事已至此,楚天齊也不可能把她甩到一邊,乾脆任由她的鼻涕、眼淚流到自己的身上。
孟玉玲就這樣哭了好久,哭着哭着,她的情緒漸漸穩定下來。隨着那汩汩的淚泉奔涌而出,她心中鬱積的苦痛也減輕了好多。
這樣哭下去也不是個事,於是,楚天齊說道:“都吃了吧,要不浪費了。”這是他以前慣用的手法。
每當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她都會不顧淑女形象,大快朵頤起來,只到杯光盤盡爲止。其實她那是心痛他的一片心,以及掙錢的不易。
今天,這個辦法照樣起了作用。果然,孟玉玲停住哭聲,擡起了頭,放開了抓着他的手臂。
楚天齊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抽*出幾張抽紙遞了過去:“擦擦吧,都成了花貓了。”
感受到了他的關心,孟玉玲破涕爲笑。面對着面前的杯盤,發起了“進攻”。很快,桌上只剩下了這些器皿和上面的殘跡。
她再次擡起那張梨花帶雨的臉,對着楚天齊,夢囈般的說道:“這一切都是真的嗎?”
楚天齊不置可否,回以了一個苦澀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