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齊出了縣委大樓,向後走去,不一會兒就到了一排平房前面,這排平房就是縣委、政府共同設立的食堂。
食堂在縣委樓後面,在自己宿舍前面。食堂這排房子,外面全貼着白灰色瓷磚,看上去感覺很新。
走進食堂,楚天齊注意到,已經有一些人吃上了。食堂餐位足有一百五十多個。考慮到吃飯時間差,應對二、三百人吃飯沒問題。在食堂大廳東北角有兩間大屋子,屋門關着,看樣子是專門闢出的包間,應該是供縣委、政府大領導們用餐的地方吧。
從消毒櫃裡面取了不鏽鋼餐盤、不鏽鋼碗和筷子,楚天齊來到窗口打飯。前面排了幾個人,不一會兒輪到了自己。
楚天齊看到,櫥窗裡面的操作檯上放着四個大盆,其中有兩個熱菜、一個涼菜和一盆米飯。熱菜是肉炒西芹、熗炒土豆絲,涼菜是拌三絲。他學着他們的樣子,在刷卡器上刷了飯卡,然後把餐盤伸進了櫥窗裡。
櫥窗裡的服務人員簡單詢問了一下,用勺子在每個盆裡各取了一點兒菜和飯,放到餐盤上。楚天齊收回伸出去的餐盤,回身向就餐區走去。在靠近牆根的地方,找了一個餐位,坐了下去。
楚天齊一邊吃飯,一邊偷偷觀察了一下。他發現,儘管裡面已經坐了有六、七十人,但卻很安靜,即使坐在一桌的,看上去也很少交流。看到熟人打招呼時,也頂多是點點頭而已,這和自己在鄉里時的情況完全不一樣。在鄉食堂吃飯時,人們經常會大聲說笑的,只有在書記、鄉長到來時,纔會稍微注意一下。
在楚天齊擡頭的時候,也發現了好多看上去熟識的面孔。但這些人不知是沒發現他,還是本來就沒準備和他打招呼,反正是連一個點頭示意的也沒有。
整個吃飯過程中,沒有一個人坐到和自己這張桌子上。楚天齊一個人吃完了這頓晚餐,到縣委辦上班後的第一頓工作餐。然後把殘渣倒到指定的地方,把餐具放到指定的水池裡,走出了食堂。
來到食堂外面,楚天齊站定身形,長長噓了一口氣,以緩解心裡的那種壓抑。這種壓抑從進入食堂的那一刻已經有了,一直持續到現在。
迎面出現了一個身影,楚天齊先是覺得眼熟,很快想起來了對方是誰。對面走來的是一個女人,準確的說是一名少婦,自己和她有過兩面之緣。看清對方後,楚天齊迅速低下頭,向着自己宿舍的方向快步走去,這個方向和少婦來的方向正好是大致呈九十度角以上,可以避免和少婦路遇的情形。
“楚……天齊,站住。”少婦的聲音傳了過來。
聽到對方喊自己的名字,楚天齊不能再裝糊塗了,停下腳步,四外張望了一下,向少婦的方向看去。他先是楞了一下,然後快步走了過去,熱情而尊敬的喊了一聲“夏局長。”
這名少婦正是縣政府黨組成員兼旅遊局局長夏雪,去年冬天剛剛到任。楚天齊曾和對方在政府樓裡有過一次擦肩而過,更是在今年一月份的時候,有過一次交流,也可以說是交鋒。那次交鋒,以楚天齊的失敗而告終,但最後因爲楚天齊去黨校學習,當初的約定也就不了了之了。
夏雪看了看站在面前的楚天齊,以一種戲虐的口吻說道:“楚天齊,去了一趟省委黨校,這眼光也高了,連縣領導都不放在眼裡。而且還學會了裝像,剛纔假裝才發現我,裝的就跟真的似的。這樣可不好。”
楚天齊知道對方識破了自己的小伎倆,但只能是硬着頭皮繼續裝糊塗:“夏局長,我不明白您的話,不過您說的對,以後我一定擡頭看前方,看到領導的時候第一時間打招呼。”
“裝,繼續裝。”夏雪譏諷着,然後話題一轉,“你怎麼在這兒?”
“夏局,我調到縣委辦了。”楚天齊如實回答。
“哦,怪不得眼高於頂呢,原來成了縣領導了,是縣長呀,還是書記呀?”夏雪陰陽怪氣着道。
楚天齊臉一紅:“夏局真是說笑了,我只是一名主任科員。”
“主任科員?哦,幾天不見已經升成正科了。你才工作兩年吧,就升了一大格。照這樣下去,玉赤縣該放不下你了。”夏雪的話裡,滿含*着譏誚。
不能再讓這個女人說下去了,指不定一會兒說出什麼來呢?想到這裡,楚天齊趕忙關心着道:“夏局,您是去就餐吧?快點去吧,一會飯菜都該涼了。吃涼飯菜,對胃不好。”
“呵,還挺會關心人的。怪不得寧書記那麼……啊……”夏雪的話說了半截,但意思兩人都懂。然後她又說道,“別管你剛纔說的是真心,還是僞心,都謝謝你。”說到這裡,她移動腳步,向食堂方向走去。
看到夏雪走開,楚天齊心中大定,高興之餘,拔腿就走。剛走出兩步,再次傳來夏雪的聲音:“楚天齊,站住。”
聽到喊聲,楚天齊極不情願的停下了腳步。但這次他沒有走過去,而是站在原地看着對方。
夏雪的臉上似笑非笑:“楚天齊,差點讓你矇混過去。我可告訴你,有一件事我可沒忘,你也記着呢吧?”
楚天齊拍着腦袋道:“哎呀,什麼事呢?我可真忘了。”
“那你就好好想想,總有想起來的時候。”夏雪笑着道,“如果你實在健忘的話,到時我找人替你想想。”說完,夏雪一扭身,向前走去。
楚天齊心說:今天先脫身就行,到時再說到時的。想到此,他又長噓了一口氣。誰知,他這口氣還沒喘勻,夏雪又返了回來。
看到楚天齊一副解脫的神情,夏雪立刻面沉似水,手指着他,不客氣的道:“楚天齊,不要得意太早,那事沒完,走着瞧。”
這次說完,她真的走了,只是一扭過身,馬上就換上了滿面笑容。她加快了腳步,生怕自己笑出聲來,讓那小子聽到了。
楚天齊沒想到夏雪怎麼忽然間會變的聲色俱厲,他的心裡也沒了底。雖說當時和她有過約定,但自己已把那個約定當做了一個玩笑,尤其是自從上黨校後,他更是把那件事拋到了腦後。就是剛纔在見到夏雪的時候,他雖然想到了那個約定,但時過境遷,那時的約定都是基於自己分管鄉里旅遊,可現在自己只是一個做務虛工作的主任科員,那個約定也根本不可能去落實了。可爲什麼她又會變得那麼認真,那麼嚴厲呢?楚天齊百思不得其解。
剛纔最後的一幕,同樣也落入了另一個人的眼裡,這個人就是劉大智。劉大智本來正準備到食堂,但他忽然看到夏雪和一個人站的很近,從背影以及夏雪的稱呼中,他知道在夏雪對面的人正是楚天齊。他急忙停住了前行的腳步,躲到了一棵樹後,他想看一看他們要幹什麼。就在他剛停下的時候,正好聽到了夏雪對楚天齊的“警告”。
從夏雪的話中,劉大智聽的出來,夏雪對楚天齊不感冒,甚至有仇。但以前他從來沒聽到過這方面的消息,他只知道魏龍和楚天齊有仇。沒想到,姓楚的得罪了那麼多領導不說,現在竟然連作風潑辣的政府黨組成員夏雪也給得罪了。不知道是姓楚的過於招搖、到處樹敵,還是老天爺開眼,讓他處處碰壁。反正劉大智看到眼前的一幕,非常高興,並在心裡暗暗盤算着怎樣聯合他人對付姓楚的,如果能借刀殺人就更好了。
……
楚天齊沒有看到劉大智,因爲劉大智躲在樹後,而且楚天齊是低着頭走向宿舍的。直到回了宿舍,楚天齊也沒想明白夏雪態度變化之快的原因。一開始她在指出那個約定的時候,可是一種調侃的語氣和表情的,分明就像是朋友之間在開玩笑。而最後的語氣和神態,完全像是面對一個有着深仇大恨的人。他不明白她到底是怎麼了,只能以“女人就是神經”,做爲了自己的結論。如果他知道她當時那麼做,只是換了一種方式的調侃的話,不知道他會做何感想。
今天這一天,可以說過的非常“充實”,因爲一天當中的經歷都讓他頗有感觸。第一件事就是劉大智故意繫好套,讓自己去鑽,而自己又不得不鑽。雖說劉大智的官不大,甚至在縣委大院來說,還很小,但對於楚天齊來說,對方給自己的壓力要比大領導大。因爲劉大智是自己的“現管”,而且是一個肯定會處處針對自己的心胸狹窄的“現管”。
第二件事就是在食堂吃飯,從吃飯現場的過於安靜可以看出,這裡的規矩很多,而且延伸到了方方面面,和鄉里那種氛圍完全不同。
第三件事就是路遇夏雪,他現在也不清楚她最後的話是在開玩笑,還是真的在警告自己?如果她真的要是揪着自己不放的話,那自己的日子就更難過了。一個劉大智就讓自己煩亂不行,要是再加上一個有權利的女人的話,那自己的日子真可能就要度日如年了。
儘管日子不會好過,可能會危機重重,但楚天齊知道這就是現實,自己必須認真面對。無論自己願意不願意,縣委生活已經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