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大海向四周看了看,又喊了兩聲“主任”,沒人答聲,也沒人進來。他迅速拿起那紙張,同時揉揉眼睛,看了起來。
再次逐字看過標題,沒錯,和剛纔看到的一樣。標題就是《玉赤縣開發區升格計劃報告之“股”改“局”勢在必行》。
帶着激動心情,龐大海看起了報告正文內容。報告首先列舉了玉赤縣開發區的現狀,接着寫了開發區所處的大環境、大背景,然後對開發區生存與發展面臨的問題進行了剖析,並列出了解決方法與策略以及存在的問題。最後重點寫了對現有組織架構改革的想法,把“股室”改“直屬局”的重要性、必要性、緊迫性進行了論述。
雖然龐大海自己寫不出這樣有水平的東西,但還是能分辨出別人對相關問題看法的優劣。他不得不佩服主任看問題準確,分析問題一針見血,剖析問題見解獨特。
更讓龐大海激動不已的,是這個報告內容本身。報告中內容很明確:爲了讓玉開發區得以保留,今年就必須要達到升級標準,就必須使開發區規模、投資額度、發展前景達到副處級開發區要求。其中開發區機構設置,就必須提前同步到副處級架構,就必須把現有“股室”升級成“直屬局”。
龐大海深知,“股”變“局”可不是簡單的變名稱,可不是隻變幾個字那麼簡單,而是會帶來實質性的變化,無論是對開發區還是對個人都有深遠的影響。“股”變“局”意味着,現在的股室會升級成科室,“股長們”會搖身一變成“科長”,起碼也得是“副科級”。
一般情況下,級別上想升半級的話,最起碼也得三年左右時間,也還必須有領導極力往上拉着你,還得佔到相應指標,還得搶到名額才行。而如果開發區能夠升格的話,那自然會多出相應的“科級”或“副科級”崗位,只要自己能夠保住現有的副股長,那級別至少會從“副股級”變身“正股級”。那自己要是好好和主任搞好關係,再升半格的話,一年後的自己就更和現在不可同是而語了。
當然,要想由“股”變“局”,還需要縣裡批准,甚至需要更高級別組織的批准,也還需要開發區規模、相關配套或前景達到要求。儘管還有好多的路需要去走,儘管還有很多工作需要去做,但美好的前景就展現在前方,怎能不讓龐大海熱血沸騰?他甚至激動的,拿着報告的手都輕輕抖動着。
“咳”,就在龐大海沉靜在美好憧憬中的時候,忽然響起一聲沉悶的咳嗽,差點把他的魂嚇丟。他太專注了,不由得“啊”了一聲,然後驚恐的看向四周,看向門口方向。
屋裡沒人,門口也沒人,龐大海心裡稍微放鬆了一些。他最怕被報告的主人發現,如果真是那樣的話,自己又該如何解釋?好不容易在主任面前樹立的良好形象,恐怕就會轟然倒塌,甚至更糟糕。
龐大海忽然響起,自己在主任辦公室門口時,曾經也有人咳嗽了兩聲,莫非……
想到此,龐大海警惕的擡頭向屋頂望了一下,接着收回目光,快速把報告放到桌上,向門口小跑而去。剛一腳跨出門外,龐大海又再次折返到老闆臺前,謹慎的把報告放正,擺到原來的位置上。甚至把第一頁內容,按當時樣子,和後面幾頁錯開了一些。
看了一下現場,大功告成。龐大海正要再次離去,忽然發現報告旁邊的另一沓紙,正是自己寫的《我的反思》。他暗叫一聲“僥倖”,同時也有些後怕,快速拿到手上,跑出辦公室,“咣”的一聲帶上了屋門。
……
從正月十八開始,人們真正正式上班。大家再沒有什麼理由遲到、早退,甚至中途逃崗了。
按照慣例,每年這時候,第一件事都是召開會議,會議主要內容就是“收心”,把過節、放假時的心情收回來,放到工作上。
玉赤縣開發區沒有這樣做,而是該幹什麼就幹什麼。雖然沒開“收心會”,但人們的心似乎早收了回來,沒有一個遲到、早退的,更沒有一個逃崗的。而且奇怪的是,從正月十八那天開始,有人開始加班,開始早來晚走。沒過幾天,加班的人越來越多,不知是工作就那麼多,還是在沒事找事,反正看起來人們都不閒着。
開發區不只是上崗、在崗情況好了許多,就連儀容儀表和公共衛生也有了很大提高。每個人都穿的精精神神,利利整整的,臉上也收拾的溜光水滑。當然苟大軍不在此列,還是絡腮鬍子滿臉。辦公室和樓道里,地面上見不到隨意丟棄的廢紙、雜物、碎屑,牆壁上的污點也似乎一夜之間消失了。
一下子,人們素質好似上升了好幾個檔次。經常會有人拿着掃帚、簸箕清掃本已很乾淨的地面,經常有人擦拭辦公室、樓道里的門窗,就連廁所也一下子沒有了那種臊氣的味道。自動加班的人多了起來,好人好事多了起來,主動彙報思想的人多了起來,爲開發區主動獻言獻策的多了起來。
總之,開發區人們精神飽滿、幹勁十足,工作熱情空前高漲,熱情之火熊熊燃燒。
……
開發區的變化,楚天齊自然感受到了,但他沒時間陶醉於這種喜人的表象。他還有好多事情要做,其中催促縣裡下撥徵地補償款就是當務之急,而找城關鎮覈實帳目又是急中之急。
現在已經進入二月中旬,楚天齊決定去城關鎮,找溫斌覈實那些交叉帳目。
早上八點多,楚天齊給郝玉芳打了一個電話,然後把車開到了院子裡。現在沒有司機,只能自己先對付了。
很快,郝玉芳提着一個小包下樓,打開車門,坐到了汽車後排座椅上。
楚天齊正要發動汽車,忽然看到,車外經過的人們表情怪異,在和自己打招呼的時候,還不忘向後排座位張望。
意識到了不妥,楚天齊馬上拿出手機,撥了一串號碼。電話很快接通,他對着手機道:“下樓,出去一趟。”
不多時,姚志成快步走到車旁,拉開車門坐了上去。他看了一眼身旁的郝玉芳,對着楚天齊道:“主任開車,這待遇夠高的。”
楚天齊一邊發動汽車,一邊笑着道:“是啊,我才享受了幾次副主任開車待遇,你倆可倒好,直接就是主任當司機。”
“咯咯咯……”郝玉芳跟着笑了起來。
姚志成也“呵呵”乾笑起來,聽的出有些勉強,甚至有些尷尬。
十多分鐘後,到了城關鎮政府大院。
楚天齊把車停好,讓姚志成和郝玉芳在車上等着,他自己下了車,向副書記辦公室走去。他留了一個心眼,擔心有他倆在場時,萬一溫斌不給面子,說上一些出格的話,那自己可就丟份了。
“篤篤”,站在門口,楚天齊敲了敲門框。
“進來。”是溫斌的聲音。
楚天齊推門走了進去,進門就說:“溫書記,過年好!”
溫斌沒有順着楚天齊的話說,而是直奔主題:“是爲了覈對帳目的事吧?”
被對方小小冷淡了一把,楚天齊略有尷尬,隨即調整了情緒,說道:“是,不知道溫書記能不能安排對接一下?”
“當然可以。我年前說過,讓你過了春節就來,你可是沒按時。要是再晚來一天的話,我可就要出門了,恐怕得半個來月。”說到這裡,溫斌一笑:“到時你肯定要認爲我是故意的吧?”
楚天齊尷尬一笑:“哪能呢?我恨不得初七就來,考慮到鎮裡可能還沒正常上班,所以我就推到了今天。”
“楚主任,今天這姿態可有點……啊,成熟了,哈哈……”溫斌的腔調陰陽怪氣的。
聽的出對方有揶揄之意,但爲了工作,爲了獲得對方的配合,楚天齊也只得跟着乾笑了兩聲。再說了,雖說對方的腔調有點那個,但語句並沒有問題。
溫斌身體往椅背上一靠,看似很享受對方今天的這種溫順。他收斂了略帶譏笑的表情,換上了一副嚴肅神態:“楚主任,既然要對帳,怎麼着也得來一、兩個下屬,總不能你自己親自核對吧?”
“哦,是。人就在車上,我讓他們進來。”楚天齊說着,撥通了姚志成的電話:“你倆進來吧,副書記辦公室。”
楚天齊掛斷手機時,溫斌也正好放下電話。
不多時,姚志成和郝玉芳走了進來。緊跟着,城關鎮也來了兩名工作人員,一名財務股長,一名辦公室副主任,正好雙方基本對等。
對兩名工作人員安排了任務後,溫斌強調:“開發區楚主任年前就親自來過,今天更是把姚主任和郝股長帶了過來。我們一定要大力配合,爭取在最短時間內,把帳目弄清楚,該移交給開發區的就移交,該複印的就複印。總之,就像對待自己事情一樣,盡心盡力對待這件事。當然了,該走的程序必須走,一點不能馬虎。我出差這幾天,有拿不準的事可以給我打電話,也可以直接向鎮長請示。”
城關鎮兩名工作人員,自然是連連點頭稱“是”,和姚志成、郝玉芳一起出去了。
“謝謝溫書記!”楚天齊真誠的說着,伸出了右手。他一是感謝溫斌這種積極的表態,二也是感謝對方沒有在衆人面前給自己難堪。
溫斌沒有去響應對方這種表態,而是揮了揮手,淡淡的說:“工作就是工作。”說完,拿起一本資料看了起來。
看得出對方不喜歡自己,楚天齊訕訕的收回右手,說了句“我走了”,出了副書記辦公室。
雖然溫斌不待見自己,但他能說出“工作就是工作”這樣的話,並且能向下屬交待好好配合對帳,楚天齊已經很滿足了。只是他心裡多少還有些擔心,不知道溫斌說的和做的是否一致,對帳工作是否能順利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