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濛濛的天氣,根本看不到太陽真容,但卻燥熱無比,而且是那種溼溼的熱,身上潮乎乎的,非常難受。這種情況下,人們都願意躲在屋裡吹風扇,有條件的就鑽在空調房裡。
許源縣政府門前人頭攢頭,整個府前街已經被堵的水泄不通,無論是看熱鬧的還是當事人都滿臉掛着汗珠。那些上訪者更是臉色發紅,呼呼喘着粗氣,顯見已經潮熱難耐,肯定心中也是躁動不安。
時間已經到了上午十一點多,信訪局仍然只有那一個應付充數的人,縣委、政府領導還是一個都沒有露面,只偶爾有秘書模樣的人到現場轉上一圈。這些秘書大多都不說話,只是繞着人羣外圍轉一圈,就匆匆離去了。他們無論眼神和神色都是鬼鬼祟祟的,生怕被人發現,尤其怕被上訪者問話。也有個別人,會悄悄站在人羣外圍或中間,聽着人們的議論,偶爾也問上一句。
平時上訪者往往會集中在政府大樓前面,有時甚至要衝入大樓,讓領導給個說法。而今天這百八十人卻都聚在政府大院鐵門處,把鐵門堵了個嚴嚴實實,隔着鐵門與曲剛等警察對峙着。
曲剛的臉上已經汗跡斑斑,雖然還沒到中午,但也是悶熱的厲害。平時比這熱的天氣多的是,曲剛也沒少在烈日下暴曬,可沒有一待就是好幾個小時。而且今天老百姓都集中在大門口,顯然把自己當成了靶子,自己還不能離開。有幾次只是去旁邊接打電話,就引起了上訪人們的騷*動,言說公安局領導要跑,沒人關心老百姓的死活了。
比起天氣炎熱,曲剛心中的焦急更甚,更難受無比。比言說的到位時間已經推遲了將近三個小時,可楚天齊根本就沒有影子,打手機也一直不在服務區,後來曲剛乾脆也就不打了。
萬般無奈情況下,曲剛也聯繫了牛斌,是牛斌秘書“明白人”接的。“明白人”告訴曲剛,縣委常委們正在開會,就是在研究上訪的事,縣委書記不在,是縣長在主持。“明白人”告訴了他四個字:堅持、穩定。
屁話,怎麼堅持?你們怎麼不來?儘管心裡有氣,也只能放在心裡,跟人家“明白人”說不着。
除了給牛斌打電話,曲剛也聯繫了政法委書記蕭長海。蕭長海手機一直通着,但卻沒人接,辦公室固定電話也是如此,想是一直在參加會議吧。
今天的蟬鳴聲特別大,一會兒的天氣肯定要更熱,照這樣下去,人們不中暑纔怪。如果要是暈倒一、兩個人,恐怕更麻煩。於是,曲剛把目光投向上訪人羣,搜尋着那個帶頭者——楊二成。目光掃視了兩圈,也沒見對方的影子,他只好喊了起來:“老楊,楊二成,你在哪?咱們再商量商量。老楊,你在哪?”
一連喊了好幾聲,楊二成都沒露面。
正要繼續喊起的時候,楊二成從人牆後面走出來,來到曲剛面前。
隔着鐵門柵欄,楊二成說:“曲局長,有解決辦法啦?還是那個人要來申明不抓我們?”
曲剛的聲音略帶嘶啞:“老楊,你看天氣這麼熱,照這樣下去,還不把人熱壞了?你打開門,讓我進去,咱們找個陰涼地方談一談,也讓大家抽空喝點水。”
楊二成警惕的掃了曲剛一眼,“嗤笑”一聲:“曲局長,別來這一套。我還不知道?一旦把你放進來,我只要隨你離開衆人,那我馬上就會被警察控制,到時可真就叫天天不靈了。”
上訪的人們跟着吵嚷起來:
“對,他們肯定是這套數。”
“二叔,可別上當。”
“二大*爺,別聽他們的。”
“二哥,政府最會來這一套了,千萬別鑽圈套。”
“對,對,就是,就是。”
在人們的吵鬧聲中,楊二成又說了話:“曲局長,我們也正準備開門了,不過不是爲了放你進來。”
“那是爲什麼?”曲剛忙問。
楊二成一笑:“我們準備離開這兒了。”
曲剛心中一喜,卻又不無疑惑:“是嗎?回去就好,有事好商量。你放心,政府一定不會不管你們,現在領導們就在開會研究這件事,肯定會給你們一個答覆的。”
“你錯了,我們不是要回去,是要去上面去上訪,讓省市領導給我們做主。”楊二成苦澀一笑,“縣裡昨天就把我們耗了一天,今天看來還是這樣,指他們這些人是沒希望了。”說到這裡,他忽然聲音哽咽了,“他們根本不管我們死活,就知道騙我們。”說完,楊二成抹了抹眼睛。
看到楊二成這樣的情緒,他身旁的百姓也受了影響,有人已經放聲哭了起來。剛開始只是幾聲低泣,緊接着就是大放悲聲,將近百人這麼一哭,看熱鬧的一些人眼圈也紅了,現場充滿了悲慼的氣氛。
“二叔,咱們不在這兒耗着了,去找市長、省長評理。”一個年輕人到了楊二成近前。
“對,縣裡都是贓官、壞官,和那個公司是一夥的,根本不管我們死活。”又有一人附合着。
“對,對,去省裡,去市裡。”帶着哭腔,衆百姓附合着。
“好。”楊二成紅着眼睛,拿出了那把鑰匙,就要去開鐵鏈上的鎖子。
“老楊,慢慢,彆着急。”情急之下,曲剛一把抓住了那把鎖子,“有事好商量,好商量,領導馬上就開完會了,肯定會給你們一個答覆的。”
“夠了,別說了。”楊二成不聽這一套,一隻手使勁去推曲剛抓鎖子的手。
曲剛自是不願鬆開,嘴裡還在勸解着:“老楊,冷靜,冷靜。”
看到兩人這麼一拉扯,百姓都集中到這裡,數十隻手伸了出來。曲剛身後的警察也一擁而上,想要幫領導護着那把鎖子。頃刻間,場面混亂起來。
“鄉親們,冷靜,冷靜。”曲剛大喊着,手還緊緊抓着鎖子。就是他想鬆開抓鎖子的手,也很難了,手上早已壓着好多隻手,也不只是幫他護鎖,還是要拿開他手的。
忽然,曲剛扯着嗓子大喊:“冷靜,來電話,來電話了,大家等我接電話,肯定是領導電話。等我接電話,等我接電話……”
“散開,讓他接,讓他接……”楊二成也跟着喊了好幾遍,人們才停止了手中的動作。
“叮呤呤,叮呤呤……”手機鈴聲不停的響着。
曲剛抽回手,拿出手機,看了眼來電顯示,對着衆人道:“領導電話,領導電話。”然後向旁邊走出幾步,按下了接聽鍵:“蕭書……”
一聲斷喝傳來,打斷了曲剛:“曲剛,怎麼搞的,還和百姓打起來啦?你膽也太肥了。”
“蕭書記,不是的,不是……你聽我解釋,我……”曲剛辯解着。
蕭長海的聲音很硬:“沒時間聽你說,現在向你傳達縣委常委會緊急會議指示,核心內容就一條:穩定壓倒一切,一定不要激化幹羣矛盾。”
“可是……”曲剛又走遠了一些,“可是就這麼下去,非出亂子不可,政府得趕快派人解決呀。”
蕭長海一副官腔:“政府肯定會有人出面,這不是你要操心的。你就記住,維護穩定纔是你們的主要責任。”
曲剛壓低了聲音:“蕭書記,就現在這種情形,一旦出現意外情況怎麼辦?一旦有人鬧事怎麼辦?”
蕭長海聲音一緩:“我不是已經說了嗎,穩定壓倒一切。這就是告訴你,要維護現場秩序,不能激化矛盾,要保障百姓的正常訴求。但也要維護政府部門治安,一旦發現有人趁機鬧事,就要堅決予以打擊。”
說的好聽,全是屁話。曲剛暗自腹誹了一句,又問道:“蕭書記,如何判斷是正常訴求還是趁機鬧事?”
“曲剛,做爲一名老幹警,這還需要我教你嗎?”蕭長海的聲音又嚴厲起來,“我告訴你,今天堅決不能出亂子,必須控制好局面,這是命令。”
對方純屬打官腔,不講理。曲剛心中惱怒,說話也衝了好多:“解決上訪是政府工作範疇,是信訪部門的主要工作,我們公安局只能是輔助維持治安。現在政府和信訪都不出面,只把我們耗在這兒,算怎麼回事?如果你們都不管,我也把人撤走了。”
“曲剛,做爲一名黨員幹部,你的覺悟太低了,根本不稱職。”蕭長海的話說的很重。然後,他“嗤笑”一聲,“造成現在這種被動局面,全是你們搞的,如果不是你們放話要抓人,至於成這樣嗎?本來準備給你留點面子,你還倒打一耙了。我告訴你,不出事怎麼都好說,一旦造成事故拿你試問。”說完,“啪”的一聲傳來,他已掛斷了電話。
“媽的,什麼東西?”曲剛罵了一聲,收起了手機。
“曲局長,領導怎麼說?怎麼解決?”楊二成扯着嗓子喊。
怎麼解決?曲剛根本回答不了,只能壓着火氣道:“老楊,鄉親們,大家要有耐心,總會有辦法的……”
“夠了,別蒙我們了。”楊二成打斷了對方,“你們不解決,我們找省領導想辦法。”說着,“咔吧”一聲,打開鐵鎖。
“走,找領導去。”衆人一聲呼喊,拿走鐵鏈,打開鐵門,向外面衝去。
衆警察一看此情形,只得圍成弧狀人牆,看向曲剛:“曲局,怎麼辦?”
“讓開,在這兒沒人管,我們自己解決。”百姓與警察推搡起來。
“住手。”忽然一聲斷喝響起,“誰說沒人管?”
這喊喝聲足夠高,一下子衆人停下手中動作,看向發聲之處。在衆人關注下,一名身材挺拔的男子從衆警察身後走了出來。
這名男子身高將近一米九,穿着淡藍色半袖襯衫,米色長褲,白色涼鞋。他頭上戴着一頂花色涼帽,鼻樑上架着一副大框墨鏡。
聽着聲音熟悉,但看對方這身裝束,曲剛楞在那裡:是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