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暄被擒的消息玄門是第一時間收到的,當時青虛子仍在閉關,邀劍客當夜便御劍前往極樂宮試圖暗地救回林暄,這一去便是接連七日沒了消息。以邀劍客修爲即便對上何歡也不該如此悄無聲息便沒了蹤影,步凌雲實在擔憂父親,這才同師兄陸問偷偷來了遮天鎮。
步青雲是青虛子一手帶大,又與步邀蓮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交情,故玄門對待極樂宮向來是裝作看不見任其發展,過去每次江湖有人邀請屠魔皆是全門閉關避而不回。只是,如今林暄被擒,邀劍客失蹤,倒是不得不出來面對了。
那白衣少年走得太快,步凌雲又不願回客棧,兩人便在街上隨意逛着,只是瞧着遠處極樂宮方向仍是沒有消息,她也是有幾分擔憂:“陸師兄,你說爹爹會不會出事?”
那陸問本就是爲了保護師妹才肯出了玄門,如今也是輕聲安慰道:“師妹放心,我門大師兄都有天命保護絕不會被人暗害,便是那步青雲,遭正魔二道圍攻之後不也是沒死嗎。”
他這話說得也是江湖人認定的事實,歷代玄門掌門在江湖上都是仇家甚多,可是這麼多年了也沒見哪家真的能拿他們怎麼樣的。便是當年步青雲落得身敗名裂經脈俱斷的境地,幾大勢力聯手依舊未能殺了他反倒是被他大傷根基漸漸從江湖除名。所以江湖上一直有個說法,這玄門大師兄,全都命硬。
步凌雲如今也修了天道劍意,自然知道這門功法有多少保命底牌,心裡也稍稍安定,兩人在街上走了一會兒正欲前往萬寶堂所在看望一下月芳州,就見前方突然一陣嘈雜,遠遠一望,原是一巨大白熊落在了鎮口。
在玄門未立之前,這世上原是有很多妖修的。妖本是世間萬物吸收天地靈氣開了靈智後所化,故生而有靈,只需自然成長必定結成金丹,遠勝人類修士。然而,伴隨仙人降下功法,這局面便被打破。妖修要結嬰至少需三百年,而人類中的天才修士若是尋得合適功法百年便能到達渡劫期,加之兩位玄門掌門平定天下時亦是斬了不少大妖,一時間雙方立場顛倒。
妖族內丹對修士而言是難得的補品,那時妖修處境想一想便知是十分艱辛。好在當代玄門掌門青虛子奉行仁道,約束正道禁止捕殺未曾作惡的妖怪,百年前又同大雪山狐仙訂下約定——人類修士永不踏足大雪山,妖修們纔有了自己的棲息地。正因如此,妖修們對玄門的感情也是極爲複雜。
江湖已百年不見妖修,未料今日這遮天鎮倒來了一隻。那白熊生得極壯只蹲坐在路邊便比所有客棧房頂都高,明顯是結了丹的妖,更令人震驚的是,它的背上竟還坐着兩人。似乎怕磕着了那人一般,白熊背上鋪了幾層厚厚綢緞,細細一看,皆是雪山獨有的冰蠶絲所制,尋常修士得了一匹都要炫耀一番的布料如今竟如地毯般任由踩踏,可見來人身份不凡。
妖修現世自然引人注目,衆人紛紛望去,只見一名身披貂裘的錦衣少年被玄衣男子抱着從白熊背上落下。
那玄衣男子背後負劍,看上去很是結實有力,一張臉雖長得不怎麼招人,卻是劍眉入鬢獨有一份英武之氣。和他不同,那被抱的錦衣少年看上去不過弱冠,生得卻是粉雕玉琢一般,那眉那鼻那脣彷彿是世間技藝最高超的畫師細細描摹而出隨即才小心翼翼點在瞭如雪肌膚上,精緻得無可挑剔。
然而,更讓人移不開眼的卻是那一雙眼波婉轉的狐狸眼,只微微一擡,那眼神便好似無聲落下的雪花悄悄潛進了人的心裡,在那心房化作纏綿不斷的酒釀,不知不覺便是醉了。在他被男子放下的那一刻,在場所有人心裡只有一個反應,這,纔是真正傾國傾城的狐妖啊。
大雪山狐妖衆多,但見到他的瞬間衆人便知,如此姿容只一人可有,那便是雪山狐仙幺孫,人稱雪山小公子的九尾妖狐——白辰。
此刻,這絕世狐妖朝人羣中一瞥,嘴角淡淡勾出個笑,便向着兩名玄門弟子緩緩走來,朝着陸問偏了偏頭,笑問:“小道士,見到我你不高興嗎?”
玄門兩人衣飾早已表明身份,圍觀衆人聽了這話頓時就把視線投向了渾身緊繃的陸問,心道這玄門弟子居然和狐妖有關係?這玄門繼步青雲之後莫非又要弄出一番大風波?
然而,還沒等大家互相交流八卦消息,那小公子的笑便沉了下來,只看着他身後的步凌雲,輕輕道:“我也是直到今日才知道,原來,你是玄門弟子。”
他的聲音帶着狐妖獨有的清媚婉轉,原是極好聽的,陸問卻是不自主流下冷汗,只厲聲道:“白辰,此地正要舉辦屠魔大會,你休要亂來。”
他們之間本就有舊怨,如今聽到這話,小公子立即擡眼,那勾人心魄的風情悉數化作利刃鋒芒刺得人就是一疼,連語氣都冷了下來:“屠魔大會?是了,聽聞你們要找何歡要回自己弟子,剛巧我們大雪山也被他拐走了一隻小崽子,我便下山了。”
步凌雲不知道爲什麼師兄一看見這個好看的人就這麼緊張,聽了這話只是眨了眨眼,疑惑道:“你也是來要人的?”
“見到你們之前是有點想法,如今見到你們,我改主意了。”
瞧了瞧她,白辰露出一個有些羞澀的笑容,晃得少女面色一紅。只是雖仍是輕輕的語氣,說出的話卻讓陸問瞬間拔出了劍,“你說,如果我用兩個玄門弟子換,何歡會不會把我家小崽子放回來呢?”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大雪山盡是妖修和我們不是一路人,師妹你速去求援。”
陸問早知他們之間不會善了,一聽這話便將步凌雲向後一推,隨即橫劍上前試圖制住白辰,然而,劍只到了他身前三寸便再也無法前進。細一看,竟是他肩頭那貂裘飛出了一道獸靈,靈體如繩索一般緊緊纏住劍刃。白辰悠悠瞧了一眼那刺向自己的劍刃,無聲笑了笑,只重複道:“好一個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白辰既然敢在這正道地盤揚言帶走玄門弟子自然有自己的倚仗,不慌不忙地望着步凌雲飛上屋頂,他淡然開口:“李大狗,你身爲護衛難道就這麼看着他騷擾我?”
那玄衣青年原是悠哉靠在大熊背上聽他們對話,時不時還和大熊對吼兩聲似在交流心得,未料正是看戲時候竟來了這麼句話。頂着衆人那“好好一個英武青年,竟叫這麼個名字”的目光硬着頭皮上前,將白辰細腰一勾輕車熟路地抱個滿懷,緊跟着足下一點將他放回白熊爪子,這纔不滿抱怨道:“你就不能給我起個好聽的名兒嗎?”
他和大熊在背後的交流哪瞞得過白辰,挑了個舒服位置靠在熊掌之上,便對他冷笑一聲:“這齣戲好看嗎?”
他這冷嘲熱諷青年早已習慣,當下便若無其事地回:“至少比你家門口山雀打架好看多了。”
聽了這話白辰那雙美目輕挑着看他,終於不笑了,冷冷開口:“李蛋大,把那兩人給我擒住了。若是跑了一個,明天你就改名小李子吧。”
“我錯了,你還是叫我大狗吧。”
他這話一出青年只覺下身一涼,苦笑着認了錯,身子卻是瞬間閃到了陸問身後,偏過頭閃過他一劍,右手中指食指並在一塊朝天一指,背後那玄墨重劍便應聲而出。只見那劍通體如墨,到了陽光下卻隱隱有金光流動,伴隨青年真氣灌入驟然飛出數道流金符文。
那符文極爲複雜分明是上古文字尋常人根本無法解讀,只是伴隨流金飛舞,在場所有劍系法器皆是顫抖不已,數道劍鳴接連響起,竟是宛如參拜王者一般。
這樣的場景,天下只有一把劍能夠引起,感受到自己手中劍傳來的懼意,陸問面色一白,驚道:“你用的竟是上皇劍!”
這世上修士已不知存在了多少年,自然不會只有玄門一門能夠飛昇。飛昇之後尋常仙人不得再入凡塵,可是,還有一些修士雖未能完全渡劫飛昇卻也在天劫中煉出了仙體,只是心境不全仍留在凡塵,那便是散仙。而當今世道,便有兩名散仙,其一爲大雪山狐仙,其二便是隻存在於傳說中的白劍仙。這位劍仙早在五百年前便定居大雪山,可世間卻無人真正見過他,只知他一劍便能斬斷大雪山峰頂,修爲極爲高強。
而傳言中,那位劍仙用的便是這被稱作劍中之皇的上皇劍。這青年修爲自然不到散仙程度,看他年紀,當是那位劍仙門下弟子。只是,大雪山劍仙狐仙之間向來水火不容,他們的後人又怎會走在一起?
陸問身爲玄門弟子自然第一時間便猜出了青年身份,當即便道:“閣下身爲劍仙傳人竟會聽從妖孽吩咐,也不怕有辱門楣嗎?”
“不好意思,我們師門傳統就是和狐狸糾纏不休。”
聽了這話玄衣青年倒是一臉的無所謂,訕笑着回了一句,隨即手腕一轉,無形劍氣便繳了陸問的劍,眨眼間將他制住。這方解決,望了望已飛遠的步凌雲,手上又是捏了個訣,對圍觀衆人打招呼般笑道:“各位大哥,借劍一用啊。”
衆人還不明白這話是什麼意思,忽地就見自己佩劍居然不聽指揮沖天而去,隨即便見那數十長劍於空中組成一道圈生生將步凌雲環在內,竟是強行將她帶了回來。
萬沒想到這劍仙傳人看上去明明和自己年紀差不多卻擁有至少元嬰期修爲,他們兩個金丹期完全無法匹敵,見步凌雲被擒陸問頓時急了,對熊掌上的白辰怒道:“白辰,我師妹和此事無關,你有什麼衝我來。”
人既然已經抓到青年便也收了劍,聽了這話瞧了他幾眼,有些欣賞地笑道:“倒也算個男人。”
然後,白辰一擡手,他那英氣的臉上便多了三道血印。吃痛的摸摸臉頰,青年低頭望望白辰那宛如白玉的手指和晶瑩剔透的指甲,無奈嘆氣:“我說白狐狸,我都替你抓人了你還撓我是不是有點不夠意思?”
斜他一眼,狐妖眉毛一揚,又在他手背來了一爪子,這才舒心地笑了笑:“我高興。”
青年還能說什麼呢?他只能再次拍了拍身後可靠的白熊兄弟,喟然長嘆:“大熊,跟了他這麼多年真是辛苦你了。”
見他們似乎完全沒把自己放在眼裡,陸問看了眼被制住的步凌雲,越發急了,大聲道:“白辰,你是要破了雪山誓約嗎?”
提到這個,白辰總算看了看他,眼中竟是冷意,緩緩道:“青虛子和我家狐仙爺爺約定,人類修士不可踏足大雪山,可是你來過了,是人類先破壞的誓約。”
說着像是想到什麼一般,偏頭上下打量着男子,說話的語氣變得高貴矜持,眉眼間也盡是屬於九尾妖狐的倨傲,
“陸大俠,大雪山狐妖的名字除了親近之人不可以叫,你還是同江湖人一樣,稱我一聲小公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