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利令智昏1
朱然這一路的確是要罷兵歸去了。
當孫權遣來的信使趕到後,他雖心中萬般不捨,但終究還是以主將的身份下令各部罷兵。
就如孫權在合肥新城下感慨的那聲“時不我與”一樣,朱然這一路也沒有時間了,若再不走就有可能被趕來的洛陽中軍永遠留下來。
莫要以爲河流湖泊密佈的徐州、時值夏秋雨水充沛的天時地利都在江東這邊,但淮水也好中瀆水也罷,都不如大江那般讓舟船騰挪輾轉自如的便利。
一旦魏國洛陽中軍趕到,敵我形勢變轉,徐州各太守或將率就可以發動黎庶出城,在水道逼仄處設障斷流,將吳兵困死在徐州淪爲甕中之鱉了。
是故,朱然出於謹慎心理,下令各部依次走海路歸去。
以防孫權從合肥新城歸來後,騰出手來的淮南魏軍故技重施,先行趕去江都堵死中瀆水入江口。
當然了,軍出在於求利。
既然不能達成佔據淮泗之地的戰略意圖,那他也不介意敗壞點名聲,將投降的郡兵與抓獲的黎庶擄歸去,以裨補戰事損耗。
當即,他焚燬了臨時營寨,引兵徐徐歸來淮浦城。
讓困城的中郎將秦晃得以分身,先行趕去海西縣,協助留贊部虜民入海。
別遣三千兵卒逆流而上來淮陰城,協助朱據與唐諮一併搜刮武庫與邸閣以及積糧,押解俘虜與青壯東去入海。
且還特別叮囑了一聲,事態緊急。
讓朱據與唐諮莫要貪多嚼不爛,他本部至多在淮浦逗留二日接應,若是晚了,那就不要怪他不將兵斷後了。
朱據得悉將令後,雖有些惆悵,但也雷厲風行。
爲了避免其他同樣被禁錮的人私下腹誹,孫權是讓他以白身隨徵的。
但臨發前還承諾了,若此番能順利佔據淮泗之地,那就恢復他官職就地駐守,作爲朱然的副職。
唉,可惜。
事不遂人願啊
白身,也意味着沒有兵權。
此番名義上歸他督領的將士,其實是聽令於朱然的孫韶餘部。
故而淮陰城真正做主的人,乃是唐諮。
也正是因爲如此,朱然將令到達的時候,唐諮請他先引兵攜俘虜與輜重先行、聲稱自己願意引本部在後護航的提議,他無法回絕。
雖然他知道,唐諮這是起了貪念——
彼不過是想着自己押解俘虜與輜重離去後,趁機縱兵擄掠城中大戶的金銀細軟、美婦少女以及貴重器物罷了。
但他也不得不承認,唐諮給出的理由很充分。
淮水水位雖然漲高了,但也不能同時容太多戰船通過,唐諮即使緊隨朱據之後發船,到了水道狹隘之處一樣免不了停船候行、耽擱時間。
如此,還不如次第而行呢。
至少有個在後提防的。
“隨他罷。”
待朱據舟船至淮浦縣,將事情稟報給朱然時,朱然只是略略沉吟,“子範先行便是,毋預其他。”
然後繼續督促士卒們依次上船,待翌日清晨時便直接開拔東去。
他明確說過只逗留二日。
時間一到,不管唐諮是否能趕到,他都會直接離去。
至於爲何他沒有以主將的身份,再次遣人前去催促唐諮嘛~
信使一來二去,時間也耗到他開拔之時了,沒必要去多費脣舌。
且將在外,不愁沒有理由推脫。
最重要的是,唐諮所督領的兵將是直屬孫權的。
自從唐諮引殘部浮海入吳後,孫權對他不吝加封、授兵以及委以職責。
沒辦法。
遠離桑梓棄父老,主動前來投江東的人,屬實太少了。
少得讓孫權恨不得將類如唐諮這種人供起來,以此來彰顯吳國乃人心所附、天命所歸。
所以,朱然也不想因爲一些細枝末節的事情申斥唐諮,讓孫權顏面無光。
況且算算距離,唐諮耽擱一天半日的,也不用擔心會被魏國洛陽中軍追上的危險,那便隨他去罷。
只不過,讓朱然沒有想到的是,唐諮不僅有貪財之念,還起了貪功之心,以至到了利令智昏的地步!
卻說,他目送着朱據的舟船順流遠去後,便歸來城池,招來各個百人督分配職責。
如這條街衢歸誰劫掠,那邊的館舍由誰引兵誅殺奴僕徒附,誰負責將女人與金銀細軟押去船上,並強調最終的戰利品將統一分配,不得藏私等等。
直接將淮陰城當成了一隻待宰的羔羊。
其實他爲人並不殘暴,起居也不算奢靡,更不怎麼在意錢財。 只是生活逼迫他不得不在意。
人如浮萍,若想生存,不管是在岸邊還是在灘塗,落地了,就要努力適應環境生根發芽。
他既然來了江東,也要適應江東的生存法則。
身爲將率的他若想長久立足,就要努力養私兵部曲、購置奴僕耕種莊園供應糧秣等等。
這些都需要大量的錢財作爲基礎。
況且,伴君如伴虎。
孫權雖然待他不薄、常有資錢賜下,但他不敢保證自己能一直聖眷不衰。
夯實自身實力纔是根本之道。
故而,在有機會能裨益自身的時候,他也顧不上吃相貪鄙了。
誰讓他是魏降人、在江東毫無根基呢?
只不過,他纔剛囑咐完各百人督,還沒有遣散他們各自行事的時候,在城外三裡處戒備的一個百人督便急匆匆的奔過來。
且人未到跟前,亢奮的聲音就先傳過來了,“將軍!大喜啊!魏軍來了,封侯!千金!”
興高采烈的神情,語無倫次的話語,讓唐諮有些不滿。
“且止!”
他大聲呵斥了句,讓那百人督閉嘴後,才緩和了顏色發問道,“什麼軍情?細細道來。”
“回稟將軍,乃賊子夏侯惠來送死了!”
那百人督雖然仍舊興奮得滿臉漲紅,但這次說話倒是條例有序了,且不等唐諮催聲發問,便口若懸河將事情始末說了一遍。
原來,就在方纔,他正百無聊賴的在外警戒時,遠遠看見了一小校在四五士卒簇擁下迎面而來,看服飾是魏軍沒錯。
這讓他心中一驚。
正想招呼麾下士卒準備廝殺時,卻被那魏軍小校的話語硬生生給止住了。
“奉徵東將軍之令,夏侯將軍引前部先行來援,半個時辰後趕至。爾等速速歸去城內,告知守將與縣令立即備下吃食、空出營地,不得怠慢!”
那個魏軍小校看到他時,遠遠就招手大呼着。
也讓百人督愣了下,不由回首看了一眼身後城頭之上的魏字旌旗,以及悄然用手捋了捋身上不怎麼合身的魏軍服,歡喜的情緒瞬間在胸腹中蔓延!
心中也暗道了句:“不想,那白身隨徵的朱據之策,竟當真奏效了!”
是的,仍留着魏國旌旗在城頭上,以及讓吳兵盡數換上了淮陰郡兵的軍服,是朱然詐開城門奪城後,朱據給出的建議。
爲了迷惑與誘殺從壽春前來馳援的魏軍。
徐州從淮陰縣至淮南壽春的淮水南岸諸地,如徐縣、淮陵、盱臺(眙)、高山等縣因爲早年“泗水爲之不流”、袁術稱帝以及曹劉呂三家爭奪徐州的關係,現今仍舊千里無雞鳴、百里無人煙。
故而,朱據覺得吳兵奪城時,走脫的郡兵或黎庶應該會沿着泗水北上,跑去凌縣或下邳躲避戰火尋求庇護。如此,魏國不管是從淮南還是兗州而來的援兵,都不會知道淮陰城池易主的消息,也就是讓吳兵具備了誘殺的機會。
至於,這種推論太過於理想化嘛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軍出征伐時哪有事事萬全的道理!
有機會了就應該積極準備,萬一事情順遂呢?
反正留着魏國旌旗與讓士卒換軍服什麼的,也不費什麼功夫。
姑且試一試總是好的。
朱然聽罷了,也覺得可以嘗試一下。
因爲那時候的他,並不知道魏國洛陽中軍來援,仍是執行着佔據淮泗之地的戰略。有機會誘擊魏國援軍,也對日後堅守城池有所裨益。
身爲主將的朱然首肯了,唐諮自然也不敢不執行。
雖然他打心底裡覺得,魏軍肯定不會如朱據進策那般愚蠢!
他麾下兵將也不信,爲此還私下發了不少牢騷。
被安排來城外東南側戒備的、無緣劫掠城內富戶的百人督,更是對朱據怨氣沖天。但現今聽罷魏小校的話語後,讓他瞬間覺得朱據不愧是被孫權招爲女婿、在江東美名傳揚之人,太睿智了!
料敵預先、算無遺策啊!
當然了,魏軍尚未入彀,他還是很謹慎的。
以眼神示意幾個士卒小心戒備後,他邁步迎前,將姿態放得很低的行禮發問道,“敢問尊駕,是哪位夏侯將軍引兵來?”
“孬子!”
不想,那位風塵僕僕的魏小校一聽,直接破口大罵,好一陣口水飛揚。
“淮南軍中就一位夏侯將軍!前番徵東將軍傳告青徐夏侯將軍射殺賊吳孫韶之事,你竟不知道嗎?夏侯將軍乃譙沛元勳之後,名諱惠,官居中堅將軍!”
“曉得了不?北瓜!”
“還有,我家將軍先遣來援,趕路匆忙,兵士睏乏,你歸去讓守將與縣令小心伺奉。要知道,天子御駕親征,七八日後就抵徐州了!你等淮陰若是膽敢怠慢了我家將軍,到時候我家將軍御前提一嘴,你等都吃罪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