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面君

第8章 面君

繼天子位已三年有餘的曹叡,在袞袞諸公心裡是一位很好的帝王。

一者,他不似魏武曹操那般酷虐。

雖然因爲年齒尚輕、偶爾也會控制不住脾氣,以很小的事情將侍宦處死,但他絕對不會做出類似曹操冤殺崔琰、婁圭之事。

其次,他不似魏文曹丕那般褊狹。

相反,曹叡對功勳故舊很好,且有容人直諫的氣量。

哪怕朝臣的進諫之時言辭或態度很激進,他都不會因此降罪。

最後,則是他很尊重朝臣的權力、不干涉朝臣的職責。

如有一次他車駕至尚書檯,打算看下朝政文書時,被尚書令陳矯攔在了門外。性情十分耿直的陳矯,直接聲稱如何處理匯聚在尚書檯的朝政文書,乃是他的職分,而不是天子該插手的事情。如果曹叡堅持要看,那就是覺得他不稱職,請曹叡下令罷黜了自己;如若曹叡覺得他當尚書令稱職,那就回去吧。

然後,曹叡真就面帶慚色的回去了.

由此可見,現今的曹叡是略具明君風範的。

只不過,有氣量也好,可接受犯顏直諫也罷,身爲天子的他可容不得別人無禮挑釁!

他現在就覺得自己的天子權威,被夏侯惠蔑視了!

此子前番入闕就職不過五日便休沐、毫無勤勉之心也就罷了;如今入東堂不足一刻鐘,竟毫不在意天子就在殿內便自顧昏睡了?!

安敢如此!

散騎,乃是當作社稷砥柱來培養的職位!

得位者日後必可顯貴於世,多少人求之不得,此子竟不屑一顧邪?

有幸旁聽天子與重臣議政,是何等殊榮!

而此子竟不思君恩浩蕩、不悉心觀摩以裨益自身,反而視若糟糠邪?

所謂朽木不可雕、糞土之牆不可圬,夏侯惠是也!

在看到夏侯惠於殿內垂頭闔目、猶若假寐之時,天子曹叡在心中閃過如此念頭後,滿腔怒火隨即盈滿了全身。

君前失儀,輕者左遷,重者下獄問罪!

如夏侯惠這種在東堂之內打瞌睡、蔑視君主威嚴的行徑,以罪徙千里或誅殺都沒人膽敢有異議。

因而,天子曹叡瞬息間怒不可遏也很好理解了。

於東堂之內,所有人都會將目光聚集在天子身上,而當曹叡面露愕然、旋即神貌皆厲後,衆人不免將也會循着他的視線,將夏侯惠當成了焦點。

或許,是有所感吧。

正在沉思的夏侯惠倏然間有一種如芒在背的感覺,詫異之下睜開雙眼,然後發現自己不知爲何成爲了衆目睽睽的所在。

呃!

爲何皆矚目於我?

一時之間,他滿臉茫然,心裡也琢磨不定是否要問一聲.

而天子曹叡見他“睡醒”了,便再也遏制不住怒火,徑直往銅臺案前一指,厲聲呵道,“夏侯惠,近前!”

無需分辨語氣,只需從直呼其名的話語中,就能知道曹叡此時的怒氣已然盈滿。

也令東堂之內的衆人皆悄然屏息、作肅容,以免自身被殃及池魚。

但他們眼神卻出賣了此時的心中所想。

諸如年長的劉放、孫資以及各侍中早就處事不驚,養成了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氣度,對這種小插曲興趣缺缺、泰然處之。

而諸散騎與給事中則幸災樂禍者有之、面露不虞者有之、匪夷所思者有之.

唯獨沒有關切擔憂。

就連一路相談甚歡的王肅,都眼神淡淡,不流露出半分神采。

“唯。”

恭聲應了句,有些不明就裡的夏侯惠起身,小趨步來到銅臺案前端正跪坐、行稽首禮後,便挺直腰桿等着天子詢問。

是的,對於天子直呼其名的怒意,他心中一點都不慌。

而是覺得有點煩。

因爲他以爲天子乃是佯怒、故作姿態在試探他,就如先前將他晾在司馬門外以及遣毛曾同席一般。

而這種面君時的氣定神閒,若是在平時還能被曹叡讚賞、覺得他氣度非凡,但如今卻是覺得他驕橫無禮。

殿內晝寢、君前失儀竟不誠惶誠恐,且亦無請罪之辭邪!

豎子!

安敢如此放肆!

抑制着心中的忿恚,曹叡努力保持着天子威儀,沉聲發問道,“方纔,朕與孫卿所言何事?汝即刻一一道來!”

所謂師出有名、問罪有據。

他已經想好了,一旦夏侯惠答不上來,就以君前玩忽、大不敬之罪將他當場罷黜、驅逐出宮外。

看在譙沛元勳之後的份上,他不將夏侯惠以罪徙千里,但奪職廢爲民、永不敘用!

讓其此生在山野終老罷。

“唯。”

聞問,夏侯惠應聲,不假思索便朗聲而道,“稟陛下,惠入東堂時短,僅是聽聞方纔陛下與中書令所言冀州各州郡邸閣餘糧多寡、可徵發徭役幾多、可轉運入雍涼有幾多等諸事。中書令回曰,扣除預防今歲青黃不接時日的儲糧外,冀州共有餘糧.萬斛、可徵發民夫共.人。除去河間郡糧秣須供給幽州駐軍,不可抽調之外,其餘如魏郡、中山等郡可轉運糧秣分別爲.”

一言落,殿內靜寂無聲。

蓋因夏侯惠不僅用事實說明了自己方纔並非在晝寢,更是連孫資所言各郡縣的糧秣與農夫數目,都一字不差的轉述出來。

如此強識,雖算不上過目不忘,但已然勝卻無數人了。

故而,原本坐等看好戲的諸散騎與給事中皆面露訝然之色,就連老神在在的劉放、孫資以及今日伴駕的侍中劉曄都不由撇來一眼讚賞。

至於原本打好治罪腹稿的天子曹叡,一時愣神。

此時的他,已然將羞惱之意拋卻九霄雲外了。

且還在心中爲夏侯惠方纔猶若假寐的行舉尋了理由——或許,乃是他位於末席,離銅臺案有些遠,爲了能聽清自己與孫卿之言,故而才闔目摒去雜念專注傾聽吧?

而言罷了許久的夏侯惠,因爲遲遲沒有等到天子出聲,暗自想了想,還以爲天子乃是等着他將先前給劉放的口諭也一併轉述出來,便又繼續開口道,“中書令言罷後,陛下乃如此作口諭.”

且轉述罷了,還不忘加一句,“稟陛下,惠入東堂後所聽所聞,皆已道罷矣。”

意思也很明顯,讓天子有何吩咐儘可說,別老是這麼沉默着

亦令曹叡回過神來。

咳!

輕咳一聲化解尷尬後,他輕輕頷首,“嗯。卿有若強識之能,亦悉心聽政,甚好!不過,卿切不可自矜,聽政罷了還需自作思慮,以期悟得朝廷諸公署政心得、裨益自身。勉之。”

此言算是將方纔之事揭過,也順勢表達了贊勉之意。

依着朝堂之上的默契,君主口出勉勵之言,亦是表示對奏已經結束的意思。

亮直之臣此時該恭聲而應,自行歸班列。

而機靈一些的臣子,也應該口出一些感恩戴德的言辭後歸班列。

但夏侯惠卻兩者皆不是。

天子話語甫一落下,他當即便回道,“回陛下,惠方纔有所思矣。”

呃~

頓時,曹叡語塞。

就算你出自武勳之家,又在桑梓閉戶讀書的時日久了,且甫入仕途,對侍君之道尚不熟悉,但性情也不需要如此直率吧

曹叡心中有些無奈。

但話頭是自己提及的,再怎麼無奈也得繼續下去。

是故,他悄然嘆了口氣,按捺下心中不耐後,徐聲發問道,“卿,何所思也?”

“回陛下。”

夏侯惠復行一禮,昂頭說道,“惠所思者,乃我魏國此時不宜伐蜀也!”

噫!

此子不過弱冠之年,心思已敏銳如斯邪!

竟是僅聽聞根據從冀州轉運糧秣入雍涼,便能猜測到廟堂將要伐蜀之事了?

且還在須臾間便有了思慮,直諫不宜?

此時曹叡再也無法保持高山仰止的天子威儀,眼中異色連連;就連知道轉運糧秣緣由的劉放、孫資與劉曄都不免眉毛一揚。

“職不過散騎侍郎,安敢妄自猜測軍國大事!”

片刻驚愕後,天子曹叡連忙出聲呵斥,以防尚未有定論的伐蜀之事被朝臣議論,“念你甫入宮闕,不諳法度,此番不罪,然下不爲例!速歸座。”

問話的是你,不讓說的也是伱~

怎麼那麼難伺候呢?

我記得大兄先前有過讚譽,聲稱你明識善斷兼有容人之器啊!

怎麼今日看來卻不一般呢?

對此,夏侯惠心中滿是不解,恭敬應了聲“唯”後便起身,保持躬身拱手的姿勢後退了幾步,方直身入自己的席列坐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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