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 章
知情的幾人全然面色沉凝。
對於目前遇到的情況, 寧珂曾經跟他們做過設想。爲此,他甚至拿了牧邵清的藥劑,就爲了在意外降臨的時候, 能夠脫身。
他之所以選擇偷偷拿走照片, 而不是來正大光明的, 也有一些遮掩的意思。如果不是必需, 寧珂不想把事情鬧大。
寧父勢力龐大的同時, 他本人在全國的知名度也很高,在塞繆爾霸佔這些宣傳位之前,他們這些商業奇才之流, 便是車站廣播宣傳站的重點關注對象。不論是否瞭解財經,大家都對某些名字耳熟能詳。
這段不長的道路, 此時成爲了最爲危險的地方, 即將被甕中捉鱉的寧珂從口袋中掏出了那管藥劑。
“唉?已經這麼晚了, 我今天居然沒去屋裡……真糟糕。”南華跟兒子抱怨。
喬匪嗤笑一聲:“要我說,你還不如把那屋子燒了, 裡面好多人的死都跟你脫不了關係……你還擅自給他們配對。”
“你懂什麼?她死得那麼不甘心,要是回來找我怎麼辦?”南華捂嘴道,“爲了跟我爭最後的勝利,她甚至拋棄了那張漂亮的臉龐,整得跟我一模一樣, 結果, 實驗失敗, 兒子死亡, 沒有比這些更大的打擊了。”
喬匪一時無語。
“況且她有復活前科!”
“……你高興就好。”
寧珂注視着手錶屏幕上的兩個人越來越近, 樂正逸的聲音已經傳來了:“寧珂,你不出去嗎?萬一被關在門裡怎麼辦?”
“不會, 她一定會進來看照片的。”這裡的屏風作爲視線的緩衝帶是再好不過的。
監視器另一邊的幾個人都替寧珂焦急。即便是沒有表情的南宵,也拿出了手中可遠程遙控的無人機。小型無人機有戰鬥專用的,他正在往機艙填東西……
寧珂屏息等待。
只是,監視器分屏上,出現了一道人影。樂正逸最先注意到,他大驚之下,扯了扯南宵的袖子。透明珠子灑落在地上,被打攪了事情的南宵也沒有說什麼,只默默低下身去撿東西。樂正逸卻大聲道:“別撿了,別撿了,你快看誰來了!”
旁邊的人腦袋也湊了過來。
“他怎麼去了?”他們道。
寧珂瞳孔驟縮……
一道洪亮的聲音從破屋開着的門傳出。
“喂!有人在嗎?”
喬匪對走在前方的南華道:“有人來了!”
“你先去看看……”她嘴上說着,卻沒有半分回頭的打算。
喬匪‘哦’了一聲。
那道聲音繼續:“我是牧邵清,這裡有人在嗎?”
南華立馬停住了步子,喬匪驚訝着猛然跑了起來,同樣吼着回答:“在,我就來!”
南華看看身後的人,又看看前方即將到達的屋子。
那聲音繼續:“沒人的話我就走了!”
“有人!有人!”
眼見屏幕中的南華不僅沒有回頭,反而走得更快了,大家忍不住都捏了一把汗。
“都這份上了居然還要去看那屋子,這是她的命還是怎麼?”樂正逸更是忍不住想要掀桌,“要不是喬匪身上的監聽器掉了,我還真想聽聽他們說了什麼?”
其他人忍不住問道:“怎麼辦?”
南宵道:“原來的脫身辦法。”
寧珂把手中的藥劑收了起來,人已經從屏風後移到了門邊。
不出他的預料,最後一道聲嘶力竭的聲音內容只有一個字。
“媽!”
之前八方不動的南華喜上眉梢,轉身跑去。她比喬匪慢了好幾秒,但卻跑得比人快。寧珂趁着這段時間走出屋門,把一切恢復原樣。他一邊走,一邊撕下指腹上的透明貼,離開的時候,只朝着門口處看了一眼。
孤兒院是有後門的,他在那處翻了牆,走那條更爲僻靜的小道。
傍晚,回到住處的寧珂從南宵那裡拿到了錄音芯片,他心下複雜地讀取芯片,問南宵:“他沒說什麼?”
這個‘他’當然指牧邵清,不過,牧邵清自從離開家門後,一直都沒有回來。
“我按照約定把錄音實時傳輸給他,結束之前告知過牧邵清,他沒有說什麼。”
寧珂:“他人在哪裡?”
“定位顯示在孤兒院所在的那座山。”
“寧少要去。”不是問句,南宵對這個結論瞭然於心,自從分化爲beta,他身上彷彿有着用不完的精力,思緒也更爲清晰。
“無人機做好了嗎?”
“是……”
·
邵嵐的事情,真的是一筆爛賬,牧邵清從沒見過比這更爛的爛賬。
寧珂離家之前向他拿了藥劑,牧邵清那時候不太放心,也沒什麼心思尋找那份僞冒失憶藥劑的最後一份材料,故而向周圍的人借了一輛大功率電動車去看看情況。
寧珂拿照片的時間比他想象的要久,他在孤兒院外聽了全部的故事。
塑料姐妹花邵嵐與南華的互坑史。
她提到的細節喚醒了牧邵清曾經的記憶,那些他一直以爲忘得很乾淨的記憶,原來只是深深蟄伏,直到今天,破土而出。
孤兒院南華用實驗確認時機的大火,帶走了十八條生命。南華拿着邵嵐的承諾,拋下小兒子前往濱縣,共同研究已經被廢棄的提案。
牧邵清和喬緋在她們手中,如同兩個被玩壞了的破布娃娃。
到後期,他們幾乎分辨不出自己真正的母親。所謂的腦電波轉移,變成了邵嵐的拿手好戲。牧邵清有幾次甦醒,發現自己正處於其他軀殼,震驚得不可思議。但瞭解了情況,他卻也只能逼迫自己接受這樣的事實。
這種事實,比母親病態的聲音要好太多。
喬緋是大哥哥,因爲能更早成年,過了十五歲後,他便被強制關在家中的小黑屋裡。他比牧邵清更不能忍受母親的所作所爲。在那場大火中,他是自願放棄生命的,他把南華可能用什麼方式試探他的身份,全部都告知牧邵清……
不論最後檢查身體的是哪一位女性,牧邵清都能以一個兒子的身份活下來。
他跟南華相處了幾年,直到噩夢再次降臨,以爲死亡的邵嵐,復活了。
小時候,牧邵清對邵嵐的記憶其實非常模糊,他的母親有着十八變的本事,或高、或壯,或小,或纖弱……他最後只能將母親這個字眼與溫柔兩個字掛上鉤,拒絕相信這個把他帶來世界的人,給他帶來多大的痛苦。
時至今日,牧邵清只能把那段經歷歸爲那個女人絲毫不顧後果的精神壓迫……
邵嵐玩弄了太多的人,那些新聞上宣傳中神奇的人物,都曾經在邵嵐的敘述中變得一文不值,除了一個人。
牧邵清永遠不能體諒邵嵐所做的一切。
或許真的跟邵嵐一直以來自稱的一樣,她是神明,創造了本不應該出現在這個世界的孩子。
牧邵清抱着小腿,坐在又冷又硬的草地上,他的下巴抵着膝蓋,雙目無神地注視着前方一片黑暗。
空洞無神。
視頻裡南華的聲音好像還響徹在耳邊。
“如果不是她出現,我兒子還沒有這麼大的機遇。不過,她復活的契機也就那一次了,她活不久的,連她都不知道,腦電波轉移太多次是有損傷的,極限了,早該是極限了。”
牧邵清乾澀道:“極限了。”
應該是極限吧。
上輩子牧邵清後來的生活,與邵嵐再沒有半分關係。一切都起因於他的選擇,是他願意這麼做,纔有那樣的未來。
牧邵清捂住耳朵,他不想再聽南華說半個字。但記憶中的聲音正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他粗暴地扯下手錶,丟向黑暗裡。
“你去死!別再回來!”
‘乖、不哭……’
牧邵清把頭又埋深了些:“神經病!”
‘邵清是天才呢……’
“瘋子!”
‘媽媽也是愛你的,只是,你要證明給他們看,你比誰都更接近成功。’牧邵清從未見過邵嵐發狠的樣子,她們都是輕聲細語着,溫柔似水。
“滿嘴胡言亂語!”他近乎崩潰地把扯着自己的頭髮,在黑暗中小聲嗚咽。
良久良久,哭累了的他想到身上帶着的失憶藥劑……如果喝大口一點,是不是就把今天想起的事情,全部都忘了,忘得一乾二淨。
他顫抖着手摩挲口袋,拿出藥劑盒,在黑暗中他看不了東西,着急下,他也沒有耐心細細辨別到底是什麼藥劑。
他需要光亮。
他將手伸向備用手錶。
黑暗中傳來一道嘆息的聲音。
牧邵清猛然擡頭。
“你想到過我嗎?”寧珂問。
“寧珂……”
牧邵清眨了眨眼,向黑暗中聲源處出伸出一隻手,他的手被寧珂握住,然後,捧在手心。
“痛苦嗎?”
牧邵清:“嗯。”
“不去想它怎麼樣?”
牧邵清道:“忍不住。”
“那你聽我的?”寧珂說着,坐在了牧邵清的旁邊,現在,牧邵清的兩隻手都在他的手中,被他藏到了懷裡。
牧邵清答應他:“我應該做什麼?”
“你看……”
話音未落,城市裡傳來一道炮響,絢爛的煙花一往無前地衝入天際,在他們眼中,炸出五顏六色的花。
混沌的夜空也似乎因爲這道煙花,有了別樣的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