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少女話語說出的一剎那,賽場彷彿一下子徹底安靜了下來。
在場所有人都感覺自己彷彿聽錯了,柳世賢那溫柔的笑容也一時間定格在了當場,顯得格外僵硬。
惟有兩位扛着攝像機的大哥彷彿感覺到自己似乎抓到了些不得了的素材,又往棋臺方向湊了湊。
而從自己比賽結束後在一旁觀戰許久的雷歧更是瞪得眼睛溜圓,表情中是說不出的詫異!
“稍微有點讓我失望”……
喂喂!知道你是在跟誰說這句話嗎?
對面可是剛在農心杯上把咱國家一整個隊伍穿完的當世第一人啊!
全藍星有資格對他說這句話的人,幾乎可以說就不存在!
而就在這時,最近終於稍微會察覺點氣氛的某位憨憨也感覺到自己這話說出來似乎有些不對,趕忙擺手解釋道:
“啊,那個……我不是說柳九段你不強!我平日裡也經常覆盤您的棋呢!
“您的棋兼具穩定性和衝擊力,判斷也很準確,被稱爲‘柳工智能’名不虛傳……
“包括您在左下角的應手,明明那時已經在讀秒了,但我感覺您下得是滴水不漏,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您先手做活,一點脾氣都沒有呢。”
說到這,少女露出一個不好意思的笑容,讓現場尷尬至極的氣氛稍有緩和。
這時,反應過來的倪珏也忙出聲打圓場道:
“那個……柳九段!
“我小師妹也是第一次和你下棋,可能比較激動,所以都有些語無倫次……”
“那爲什麼……還說我讓你失望了?”
不等倪珏將圓場的話說完,柳家小少爺便難得出聲打斷了倪珏,語氣沒有絲毫起伏。剛剛臉上帶着的笑意也完全融化在了臉上,絲毫不見蹤影。
儘管柳少爺聲音不大,但作爲無可爭議的當世第一人,他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可謂似有千鈞。
然而,少女卻絲毫沒有被這似有若無的氣場影響到半點,直直說道:
“今天的前半盤棋……您下得似乎有些隨意了。”
聽到這話,柳少爺微微眯了下眼睛,不動聲色。
芮昭則繼續細細說道:
“像第69手的退,當時您是秒下的,但……這手棋只要稍加計算就知道,這裡應該貼緊我兩顆子的氣。
“而後續您的71手的斷,也非常沒有連續性。本身這手棋就是試應手,結果您明明要斷,卻連貼緊氣都沒注意。
“像這些地方,我都可以看得出來,我不認爲您看不出來。
“但您還是這麼下了,而且棋局前半段下得非常快……前半盤的行棋質量,明顯和您以往對局存在差距。”
聽到這,柳少爺一陣沉吟,最終如實頷首承認:
“要這麼說……芮六段你說得倒確實沒錯!
“今天的前半盤棋,我的確下得比較隨意。”
芮昭則繼續小心地措辭道:
“……本來,對於能和您討教這件事,我是十分高興的!畢竟機會難得!
“所以我的確感到……有些失望。”
話說到這,少女似乎還是覺得自己這話顯得有些自大,又連忙找補了句道:
“不過說到底您沒有拿出最好的狀態還是贏下了我!對您的比賽決策我自是無權指摘。
“可能也是因爲我最近贏得比較多,有點飄了……
“這輪比賽前,雷歧九段和我說他如果遇到我肯定會全力以赴!我還以爲我近來的表現不錯,算是能得到頂尖高手的認可了呢……”
此話一出,本身聽過來沒啥問題,也讓眼下的氣氛又緩和了不少。
只不過,衆人免不了齊刷刷轉頭,一齊將視線投向了一旁現今最年輕的世界冠軍,眼中都頗有些複雜與玩味。
不是……這你把我拖出來幹什麼啊!!!
剎那間,雷歧臉便紅了個通透,恨不得當場找個洞鑽進去。
他非常肯定,這絕對是他活的前十八年裡最尷尬的一次,回頭怕是免不了各種解釋澄清。
可偏偏他還不敢當着芮昭的面狡辯!
這憨憨心眼可不要太實,這要反駁起來變成拉扯,只怕要尬死在當場!
柳世賢聽到這也看了眼雷歧,不過卻很快收回眼神笑了起來:
“啊……我明白了!
“不得不說,芮六段你可真是有氣勢與膽魄呢!
“先前我就看過你當初向林睿昕九段求戰的視頻,當時我就感覺你絕對是女中豪傑。
“今日當面領教,果然沒有猜錯啊!”
“啊?這、這倒沒有啦!”
少女連忙擺手道:
“當時只不過情況特殊,我確實很想和林棋聖討教一下而已……”
“這就不用謙虛了,我看人還沒那麼差。”
柳少爺嘴角邊笑意不減:
“不過……今天這盤棋我也確實是被嚇出一身冷汗,也算是吃到了大意的苦頭。
“下回要再在正式比賽中遇見你,我保證會拿出最好的狀態全力以赴,這樣行嗎?”
“那太好了!”
昭天后聞言大喜過望,甚至當即低頭回禮:
“謝謝您!柳九段!”
但……柳世賢的話卻還沒說完:
“謝……自不用謝,不過吧……
“到時候如果輸太慘……你可別哭鼻子。”
說說到這,在場所有聽得懂華語的人都可謂倒吸口涼氣。
任誰都聽得出當世第一人那看似溫柔無棱的話語中那暗藏的鋒銳。
可唯獨芮昭自己,聽到這話卻是雙目閃亮,不假思索地直接應道:
“嗯!求之不得!
“而且我又不是小麗醬,我不會哭鼻子的!”
……啊?×N
一剎那,在場所有華夏棋手的目光又不約而同地聚焦在了現場最小的那位棋手身上。
唯獨一下子成爲全場焦點的上阪麗,看着手機實時翻譯軟件剛剛顯示出的“私はチョコソースじゃありません,泣きませんよ”,一臉茫然:
芮昭說她……不是巧克力醬?!
這難道是什麼華夏俗語?
還有……爲什麼大家都突然看着我呀?
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
…
“上野,上阪她……心情平復點了嗎?”
當日晚八點,通舸大酒店。
站在房間外的進藤博明見後輩從房間中出來,不由得出言問道。
今天對於東瀛棋手們來說,依舊不算什麼好日子。
上野虎一郎輸給姬秋綣,上阪麗輸給熊思一,唯有老進藤一人戰勝關馳,成爲本屆通舸杯十六強中東瀛唯一的獨苗。
而這都算了……結果最後三人去芮昭柳世賢那臺當個圍觀羣衆,還把自家未來之星給來了波誤傷。
在搞清情況後,上阪麗就開始鬧着要去找芮昭找回場子,剛剛就是助理及上野一齊在裡頭勸這小姑奶奶消消氣。
上野虎一郎表情有些無奈:
“就給大姐頭做了下視頻連線,大姐頭說後天就又有女子圍甲的比賽了,先以比賽爲重,好歹是把麗醬給勸住了……
“只不過……我感覺以後還有得是麗醬破防的時候。
“據我所知,芮昭平日從來不找棋力明顯比她低的人練棋的……”
“……”
進藤博明沉默了好一陣,方纔接話道:
“……讓上阪的助理回頭和芮昭先溝通下吧,讓她拒絕上阪時好歹注意下措辭——當然願意能賜教個一盤那是最好的。”
“嗯,我明白了。”
“不過……這姑娘對於圍棋可真是純粹呢!”
安排完正事兒後,東瀛王座不由得感慨道。
“兩個多月前的扇空戰決賽發佈會上,我就覺得她那樣子似乎不像是故意想給棋院和我難堪,似乎是真的這麼想而已……
“而今天看到她對柳世賢說這些話,我算是徹底確定了!”
聽得這話,上野虎一郎微微皺了下眉,似乎想說什麼,但話到嘴邊還是改口道:
“她當時的話可謂一點沒給您留面子,您就沒一點不高興?”
進藤博明笑道:
“也沒什麼……她都敢不給柳世賢面子了,又何必照顧我呢?
“圍棋是純粹的東西,也只有純粹的人才最有可能取得成功。
“雖然這回上阪來華夏女子圍甲歷練,未必能夠有多少和芮昭對練的機會,但我覺得只是待在芮昭身邊,她就可以學到很多東西——可能順帶還能脫脫敏。”
“嗯,麗醬她的確是個努力而上進的孩子。”
上野虎一郎表示認同:
“雖然有點愛哭,但我覺得她的覺悟和責任心都非常令人敬佩。”
“是啊……所以在此之前,我這老傢伙得儘量撐久一點。”
同時聯想到自己另一位後輩的進藤博明此時頗有些感慨:
“……重振東瀛榮光,吾輩義不容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