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芳咬着嘴脣不說話,沒多久眼睛就紅了,晶瑩剔透的東西在眼眶子裡搖搖欲墜。
我脊樑骨一陣涼,說話都不利索了,指着她結結巴巴地說:“所以,你們……”
沈芳不敢看我,垂了個頭說:“他喝醉了,力氣真的很大。起初沒有,是半夜裡……”
“後來呢?”我嚥了口唾沫。
沈芳慢慢擡起頭來,一顆晶瑩剔透的淚水最終從她眼睛裡掉出來,拉住我的手說:“第二天早上他看見就把我推到地上,像是受了很大委屈一樣。明明是他欺負我,我就該當機立斷換輛車的。都是我,太軟弱了。”
“他委屈,他委屈個鬼!得了便宜還賣乖!”我實在氣得不行。
沈芳狠狠地一縮鼻子:“他說我是個胖子,噁心到他,你根本沒辦法想象他當時的樣子,就跟瘋掉了一樣,光着膀子就衝我吼,恨不得要掐死我。我上去和他解釋昨晚到底怎麼回事,他根本不聽我的,直接在我腦袋上喘了一腳,我頭痛,後來發燒了兩天才退。”
“他是真有毛病!”我氣得呼哧呼哧,心直口快地對沈芳說:“你也有病,他這種變態你還把他弄回家!你就該趁着他喝醉,直接把他拉出出租車丟在馬路上,讓開過的車直接碾死算了!”
沈芳看我一眼,又低個頭不說話,就像個犯錯的孩子,眼淚掉得越來越兇。
這麼隱秘的事,如果她沒當我是好朋友,絕不會把自己心裡的傷和剝玉米葉子似的一層層剝開。
我突然意識到自己說話的語氣太重了,又拽拽她胳膊說:“沒事,你就當隻日了條狗,別把這事放在心上。”
沈芳還是沉默着掉眼淚,搞得我實在手足無措了。
她突然擡起頭,紅撲撲的小臉和乾淨清澈的眼神望着我,她最後只說了三個字:“我恨他。”
我們回到包間的時候沈芳的眼睛還是紅着,陶四手裡夾根菸,眼睛朝沈芳探了探,開着玩笑說:“嫂子,你朋友這是什麼了?撒泡尿還哭上了?要是被誰欺負了就和哥哥說,哥哥幫你出氣去!”
我看眼沈芳,然後剔向陶四:“你才哭上了,沒有的事,別瞎猜。”
我氣悶了抽根菸,燜鍋味兒再好也沒心思吃了,滿腦子都是沈芳的遭遇。她不該被這麼對待的,哪怕是她曾經貌美如花的時候,也從來沒因爲自己的美貌去肆意傷害過誰,不過就是生病胖了,憑什麼遭遇這些!
孫霆均真壞!
就這麼過了五六分鐘,陶四喝完一口啤酒,粗魯地哈了口氣,然後笑着問道:“臨哥,你和嫂子有沒有結婚的打算?”
出神的我忽然被拉回現實,一眼瞧向了身側劉海低垂的英俊男人。
阿臨沒有看我,只是迷人地笑了笑,然後慢聲說:“早早厭了世,現在的我欠了一屁股債。銀行貸款的債,良心債,女人的債更是多到我想都想不過來。程乙舒不是我老婆還行,要真成了我老婆,她不一定能在我身邊待住。”
這番話說到最後一個字,阿臨才轉頭望向我。他的眼神一貫的陰柔,如果單純只瞧他的眼神,會讓人冰涼的有點毛骨悚然。他就像電影裡最終極的反派大boss一樣,有着常人無法理解的人生觀和感情觀。
可能我的沉默讓阿臨誤會了什麼,他把手放在我臉上揉了揉問:“我這麼說你生氣了?”
我搖頭。
陶四一口酒噴出來,笑得像個傻逼:“別說,我現在倒是絕對你倆真有點合適!講不定能把小日子過長。”
阿臨收回手,勾起脣角饒有分量地砸了兩個字:“那是。”
酒一喝多,陶四的話變得多起來,他在我面前提着自己以前的英雄事蹟。他說自己小學沒畢業就出來混了,家裡人不答應他出來,他就背個包一個人從小城鎮走到了大城市,中途坐車吃飯的錢都沒有,連討飯的事都幹過。最有錢的時候專門在賭場裡‘抓兔子’。買過上百萬的跑車,手裡寬鬆點的很,可最後讓女人給坑的,不但被捲走所有家當,還被那女的新找的小白臉叫人給揍了一頓。
陶四不停地喝酒,說起自己情史的時候把腦袋磕在飯桌上嚎啕大哭。陶四說,這輩子就愛過那麼一次,還被人給算計了。
我和沈芳互相看看,眼神裡竟然都流露出了同情。
因爲陶四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那種不入流的小流氓。猥瑣好色,說話就沒句正經。但後來陶四自己也說,他和阿臨以前女人都多了點,但都是那種玩得起的,主動往他們身上貼的風塵女,正經姑娘他們不碰,因爲心裡過不去。這就叫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事,你情我願,完事穿褲子走人。
再後來阿臨看他真喝多了,讓老闆娘給泡杯濃茶解解酒。陶四看見老闆娘進來,又收了收情緒,人家的茶杯纔剛放下,陶四就一把將瞧着比他自己還大上三四歲的老闆娘扯進懷裡,口口聲聲叫着:“娘們,快說想我了沒有。”
“想什麼想,店裡忙得很。”老闆娘扭扭身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瞧瞧我們起來。
她想站起來走人,陶四把人摟得可緊了,當着我們的面兒就她臉蛋,威脅道:“不讓我抱抱,我就衝進你家廚房,告訴你做廚子的老公,說你和老子有一腿。”
老闆娘瞧着就是個見過場面的,圓滑的應付了幾句,摸摸陶四地臉,瞪他一眼說:“少發酒瘋,過幾天找你。”
陶四終於放開了她。
老闆娘走後,陶四指了指門說:“他老公早就不行了。”
我以爲,陶四對那些心甘情願鬥上來的女人是沒有情義可講的,那就像一件玩物似的,高興了就拿來玩一玩,不高興想都可能想不起來。這不禁讓我有些害怕,那阿臨呢?他又是怎樣的?
我們買單準備走人的時候,燜鍋店裡有人喝酒鬧事,揪住老闆娘的頭髮就上拳頭揍。廚房裡衝出來一個帶廚師帽的男人,他手裡拿着顛勺,老闆娘回頭衝他吼:“當家的,你死人啊!”
可悲的是,那個拿着顛勺的男人並沒有上前制止。
這一幕陶四見着了,二話不說就把鬧事的男人給扯開了。他把老闆娘護在身後,站都站不穩了,還是兇巴巴地衝人說:“滾!不滾老子踹死你!”
那人罵罵咧咧了幾句,好像沒付錢就走了。
陶四醉醺醺地掏皮夾,把那桌子的錢也給她結了,舌音極不清楚地說:“乾點生意不容易,拿着!”
我們跨出燜鍋店的時候,身後頭老闆和老闆娘鬧起來,老闆娘的聲音刺耳又絕望,歇斯底里地吼着:“死當家,你有半點關心過我嗎?要是你能關心點,老孃至於總給你帶綠帽嗎?男人就該有個男人的樣!沒用的東西!”
別人的事我們沒權評價,但婚姻似乎真的是一件很難很難的事。
後來我們在陶四訂的房間住下,沒到一個小時沈芳告訴我,陶四在外面敲門,她害怕,我讓阿臨給陶四打個電話,正兒八經說了幾句後,陶四就安生了。
我洗完澡,看見阿臨站在酒店的窗臺那。
他特別特別高,就是遠遠看着都像根筆直的甘蔗似的。
我穿着紙拖鞋走到他身邊,沒等我說話,他就問我:“你覺得陶四那段感情經歷怎樣?”
“你是說他講自己唯一愛過一個女人,然後又被那女的坑了的事?”我挑他一眼。
阿臨把眼神移開,望向遠處的玩家燈光,略感惆悵地說:“我突然想起了一個人。”
他的語氣很乏味,陳舊得像被褪了色。
我想到之前他對我說過的一段話,於是小心謹慎地問:“是不是那個爲了你坐十年牢的女人。”
阿臨轉過頭來,寥寥說了幾句:“他叫喬十一。十七歲跟了個專幹下作事的流氓。後來爲了我,她把自己跟了好多年的流氓吭了,而我,把她送了進去。這是這輩子最難受的一次決定。當一個人不得不站在感性和理性的天平上,最讓人發狂。”
我聽難受了,皺着眉頭問:“那她人呢?”
阿臨淡淡一笑,卻有點落寞地說:“三個月前出獄了,我去接她,但路上堵車去晚了十分鐘,獄警說她走了,一分鐘也沒有等。現在我也不知道她在哪。”
或許今晚的夜色太寧靜,阿臨正兒八經的語氣反倒讓人心慌了。
我也跟隨他望向了遠方:“那十年裡,你去瞧過她沒?”
阿臨的聲音就在耳側。
他平靜無波地訴說着:“雖然我這十年裡提過她名字的次數一隻手都數的過來,但我一有空就去瞧她。快出獄那次,她和我說出去了沒房子住,我就在市中心給她買了一套大戶型的房子,還買了間地段好的商鋪。但她出獄後突然人間蒸發,一點消息都沒有。一個人老珠黃又做過牢還身無分文的女人,照理說不難找到。陶四幾乎幫我整個城都翻過來了,可就是沒有。”
爲什麼,我聽到後竟這麼難受呢?
先是唐穎,再是喬十一,我究竟有多少的情敵!
喉頭一熱,我問他:“如果找到她了呢?對她負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