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個上午,千葉在內部法庭轉悠。
爲了避免讓自己看起來形跡可疑,她找了個從前在預備役基地一起共事過的老同學帶自己到處逛逛。
老同學顯然有些受寵若驚。多年未見,她沒想到像千葉這樣的人有一天也會主動找上門,更令她沒想到的是,千葉如今說話的聲音竟大到如此地步,這情景不禁令她想起了那些耳背的老人——因爲自己聽不清旁人講話,這些老人家總是推己及人地提高自己說話的音量。
也許是多年戰鬥令千葉聽力受損了。老同學如此推測,於是她也主動擡高了自己的嗓音。
兩人十分聒噪地穿過刑一庭前的花園,千葉對這裡的一棵老慄樹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繞着它轉了好幾圈,四下無人的時刻,她甚至三兩下翻上枝椏,去看上面一個鳥窩“到底是空巢還是有鳥在住”。
這種行爲放在別人身上可能會有點奇怪,不過千葉不一樣,她以前就不怎麼在乎別人眼光,往往興之所至,胡作非爲。
臨近十二點,老同學想留千葉去食堂吃飯,千葉直截了當地表示了拒絕,並很快從北門離開——她甚至連拒絕的理由也沒有給。
對此,老同學非常感慨:這麼多年過去了,千葉好像還是和十三四歲的時候一樣不通人情世故。
午後時分,布魯諾市開始下雪。
一開始只是一點點絨毛似的雪點,兩小時後大雪紛飛。街上行人步履匆匆,千葉走得漫不經心,她無目的地在城市中穿行了一段時間,以觀察自己是否被非目標人員跟蹤。
臨近三點,千葉發現自己走到了一處墓園附近,她沉吟片刻,直接走了進去。
墓園外圍,還有管理員牽着一條狗在主幹道上散步,千葉則沿着石碑與石碑中間的小徑向墓園深處走去。
白色的雪已經在生着青苔的墓碑上積下了白白一層,天幕陰陰沉沉,四面寂靜無聲。
這片墓園比千葉想象得更大,她走到一片銘刻着家族徽章的石室前,這些已經略顯破敗的石頭房子就像一座豎着敞開的棺槨,裡面擺放着一些假花和小石像。
千葉停下腳步,她閉上眼睛,把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聽覺上。
忽然,她聽見了一道極輕的腳步聲,它是什麼東西踩在了與淤泥混作一團的腐葉上。
千葉轉過身,在石室與石室之間的縫隙間,一隻黑色的手扶靠在牆壁的邊沿,一個影子就隱於其間。
緊接着,輕微的摩擦聲傳來,縫隙間的人像是突然脫力,沿着僅有的一點空隙向下傾滑。
千葉快步上前,她一把抓住了那隻手臂——眼前人低垂着頭,整個人像一灘軟泥歪歪斜斜地靠牆站着。
“……簡?”
黑衣人喉嚨裡傳來一陣氣泡聲,她看起來竭力想擡頭,但失敗了。
千葉伸出手,緩緩摘了眼前人的兜帽和麪具,一張熟悉的臉出現在她面前。
赫斯塔看起來是如此疲憊,如此虛弱,她似乎是想做出一個微笑的表情,但最終呈現的效果稍微有些驚悚。
“……千葉小姐。”
千葉原本有一千一萬個問題要問,但在此時,她忽然又覺得那些事情都不重要了。此前某些令千葉感到困擾的矛盾點也豁然開朗。
——簡顯然正處於制約時刻,原來她已經二次覺醒了。
……
這個猜測很快就得到了赫斯塔的親口證實。
“什麼時候的事?”
“殺費爾南的時候。”赫斯塔回答。
雖然已經二次覺醒,但赫斯塔至今不知道自己的子彈時間究竟有多長。
從覺醒到現在,她經歷的最長子彈時間大約是四個小時左右,在那之後,她的制約時間大約有24分鐘——這個長度顯然屬於不完全制約,可見,她的子彈時間總時長至少是超過八小時的。
千葉聽後心情複雜——原來費爾南真是簡殺的,艾娃沒冤枉她。
……這老太太眼睛怎麼這麼毒啊。
“費爾南是感染了?”千葉皺起眉頭,這句話才說出口又立刻被她自己否定,“不會,如果是這樣他的報告裡肯定會有相關線索。”
赫斯塔回憶着當時的情形,“我覺得和他是否感染關係不大,因爲面對費爾南的那種感覺……那種,即將進入子彈時間的感覺,以前在基地的時候也有過一次。”
“哪次?”
“我揍肖恩的那次,但當時被莉茲攔下來了,”赫斯塔輕聲道。
“……怎麼以前沒有聽你說過?”
“當時是想找機會說,但之後好幾次見面我都把這件事忘記了……等想起來的時候你已經又去了其他大區,”赫斯塔摳了摳頭皮,“再後面基地又安排了一連串針對畸變者的特殊作戰訓練,我就沒再想二次覺醒的事……”
千葉兩手指尖相對,焦慮地點觸着。
此刻她忽然意識到了一些更爲危險的事實——嚴格來說,簡其實已經暴露了,只是還沒有人發現而已。
只要有這麼一個水銀針,此人既瞭解赫斯塔作戰方式,又在自身進入了子彈時間的情況下嗅到了簡身上已經不再有初次覺醒的特殊氣味,那麼簡二次覺醒的事實就昭然若揭。
甚至不必有如此巧合,只要此刻哪個荒原又涌現了螯合物潮,簡像從前一樣被單獨徵召上前線,一切也結束了。
“難怪,難怪……”
許多無心留意到的細節開始在千葉腦海中串聯。
“我上次去艾娃那兒的時候,你突然打翻香水,你是怕我——”千葉的話戛然而止,突然又陷入另一重疑問,“不對,你打翻香水乾什麼?那種時候我根本不可能進入子彈時間。”
“我不是怕你發現我已經二次覺醒,”赫斯塔輕聲道,“我是怕千葉小姐會記住地下室的氣味。畢竟我身上可能會有殘餘,之後萬一遭遇了的話——”
“簡直是胡來,”千葉捏緊了拳頭,“你知道你在做的事情風險有多大嗎?”
“所有行動都有風險,”赫斯塔答得不緊不慢,“即便不行動也有風險——”
“……你再嘴硬?”
赫斯塔默默垂眸。
“你背後的人是誰?是誰慫恿你站到這個位置上的?”千葉沉聲道,“在你被囚禁的那段時間,是誰幫你繞開的艾娃?”
赫斯塔欲言又止,“我……不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