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號早晨,赫斯塔終於收到了自己申請的新制服。
衣服在熨燙好之後才送到她的公寓,她換上新衣站在鏡前,靜靜地注視着鏡中的自己。
她立正沉肩,向前一步,舉手敬禮。
這身黑紅交映的新斗篷依舊英氣非常,令赫斯塔驟然回想起多年以前在403第一次看見莉茲換上它的情景。這些年她已經把自己的老制服穿得灰濛濛的,斗篷尾部還有許多灼燒、破損的痕跡……她不願穿着一身舊衣去見艾娃。
一切都應當是嶄新的。
與此同時,阿爾薇拉也坐在鏡前。
晨間的陽光灑過窗柩,在她面前的妝臺上投下一片斜方的光亮。金色的長髮披散阿爾薇拉的身前,她拿着一把梳子,耐心地將它們梳順。她望着鏡中的自己,忽然驚覺這些年來的衰老。
管家在外面敲門,阿爾薇拉回頭,“進來。”
“都準備好了,夫人。”
“現在羅昂宮裡還有人嗎?”
“暫時沒有,幾個警察在換班,這會兒沒有人在裡面巡視,人都在門口交接。”
“好。”
阿爾薇拉站起身,跟着管家快步下樓。兩人從內宅的側門繞去了羅昂宮的後面。這座昔日的殿宇顯示出徹底破敗的情景,自搬入公爵府生活以來,阿爾薇拉還是第一次這樣認真地看着牆面上斑駁的牆皮和鏽跡。
“……我們不要耽誤了,湯森先生,快開始吧。”
在她的命令之下,管家和幾個在公爵府已經待了十來年的僕人一同快步跑向建築內部,不一會兒,宮殿外的阿爾薇拉聞見了一股淡淡的汽油味,不一會兒,她在二樓的窗口看見了竄動的火苗。
衆人很快跑了出來。
不遠處的警察終於覺察到了這邊的異常,他們迅速叫來了消防隊,然而火勢已成,濃烈的黑煙吞吐着向高空升去,一時間竟遮蔽了太陽。大火兇猛,阿爾薇拉就站在遠處觀望着,在暗淡的濃煙下,她的臉頰沾染了火光的橙紅。
很快,警察開始疏散周邊的住民,幸好今日無風,火災沒有蔓延,在經歷了六個小時的奮戰,大火終於被撲滅。
阿爾薇拉對自己主動縱火一事供認不諱,這場大火基本毀滅了羅昂宮內的犯罪痕跡,儘管此前警方已經採集了相當多的相關線索,但仍在調查中的一些疑點已經不會再有答案。
在問詢中,阿爾薇拉否認了自己想要毀滅證據的目的,她只是覺得羅昂宮盛滿了罪惡,這樣的宮殿……不應當再保留。
在整個問話的過程中,索菲都坐在不遠處,她聽着姑媽平靜的敘述語調,整個人陷入了巨大的錯愕,所有的情緒彷彿在剎那間關停,她感覺不到傷心,只覺得一切荒謬又陌生。
警員合上了筆記本,“您已涉嫌犯下縱火罪和毀滅證據罪,請跟我們走一趟吧。”
“好的。”阿爾薇拉站起身,她的臉上仍帶着淡淡的微笑,“能否讓我上樓換一身衣服?”
“當然可以。”
索菲後知後覺地跑向阿爾薇拉,“……姑媽,我和您一起去吧?”
阿爾薇拉笑着挽住了索菲的肩膀,“別了,你就在家好好待着,等我回來。”
“您要去多久?”
阿爾薇拉極輕地吸了口氣,“我也不知道……”
她試圖把手從索菲那裡抽回來,但索菲旋即緊緊抱住了她。阿爾薇拉有些不忍,將臉頰貼在索菲的額頭上,直到樓下的警員用力咳了幾聲,她纔將索菲推開。
“我真的不能和您一起走嗎?”索菲哭着問,她又轉頭看向客廳的警察,“能不能也帶我一起?”
警察沒有作聲。
“別哭,”阿爾薇拉擦去索菲的眼淚,“堅強一些。”
……
下午四點,赫斯塔已經收拾好了行李,她一個人坐在空空蕩蕩的公寓裡,望着窗外不時掠過的飛鳥發呆。
這一整天,赫斯塔都在想着即將到來的談話。由於內容敏感,她沒有將任何一條想法落在紙面上,但一個完整提綱已經在她心中成形。
在這個空閒而安逸的下午,赫斯塔忽然想起一些往事,比如在殺死霍夫曼之後,她曾一度鬱鬱寡歡,終日流淚——可是當時她究竟是在爲什麼而傷心難過呢?
她已經有點想不起來了。
這僅僅是不到三個月的時間……不知道等到若干年後再憶起這段時間的經歷,又會是怎樣的感覺?
手機在這時響了起來,赫斯塔低頭一看,是司雷打來的。
“喂,”赫斯塔接起電話,“嗯,是我……是的,我還在譚伊,但我晚上七點鐘火車……
“爲什麼?發生什麼事了?
“好吧,那我現在過來一趟。”
掛了電話,赫斯塔起身往玄關走去,在臨出門前,她又突然止步,返回臥室把身上的新制服換了下來——這一路要是把衣服弄髒了可不好。
她的行李很少,除了一些常服和身份文件幾乎沒有別的東西,在最後一次檢查了自己的車票和身份證以後,她提着手提箱快步出門。
……
譚伊的警署在黃昏中亮起了燈,赫斯塔一進大廳就看見一片狼籍景象——聯排的塑料座椅被掀翻在地,天花板上還有幾個深深淺淺的窟窿,花崗岩地板上,一些淺淡的血跡還沒有被擦去,她顰眉打量四周,試圖從現有的景象中看出端倪。
“優萊卡。”司雷的聲音從拐角處傳來,“這邊。”
赫斯塔跟了上去,“這是怎麼回事?”
“是牧羊人乾的,他十分鐘前剛剛被人架走。”
“……他襲警?”
“應該不是故意的,傷者的傷勢也不嚴重……可能是一時傷心吧。”司雷低聲道,“你是七點多少的車?”
“七點三十七。”
“那還好,趕得上。”司雷看了眼表,帶着赫斯塔一路走到警署深處的問詢室,“我們需要對這段時間和阿爾薇拉有過密切接觸的人都進行一個簡單訪談,時間不會很久,可能就二十多分鐘。”
“……她怎麼了?”赫斯塔停下腳步,“你們爲什麼要調查她?”
司雷沉默了片刻,看向赫斯塔,“她自殺了,就在今天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