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郡的夜幕正在降臨。
赫斯塔找了間便利店,用那裡的公共電話撥通了米哈伊洛的號碼,很快她就聽見了電話另一頭的忙音——米哈伊洛先前留給她的手機號已經成了空號。
這情形着實讓赫斯塔感到不安,她不敢耽誤,立刻飛奔着去了維拉護理中心。
儘管玻璃門外面的鐵絲網已經落下,但護理中心的大廳裡仍亮着燈,前臺仍有人值守,只是換了個面孔。
赫斯塔放下十一,快步上前敲門。
夜間的前臺是個中年男人,他走到門邊,一見赫斯塔的紅髮便拉下了臉。
“下班了下班了!”在赫斯塔開口以前,中年男人已經用第三區語向她發出呵斥,“有事明天再來!”
“我找米哈伊洛醫生,”赫斯塔抓着鐵絲網,“他讓我有事聯繫他,但現在他的電話打不通——”
“米哈伊洛醫生去度假了。”前臺答道,“不管你找他什麼事,都過兩個月再來吧!”
“度假?”赫斯塔難以置信,“好端端的他爲什麼要去度假,他昨天上午還說——”
“不要問我!我也不知道!”前臺開始轉動玻璃門內側的捲簾,“我就負責晚上看個大門,你有事也等明天再說,走吧!”
赫斯塔巨大的拍門聲引來了路人側目,她強行收了手,往後退了幾步,一言不發地注視着眼前的大門。
“簡?”
“來。”赫斯塔再次蹲了下來。
“去哪裡?”
“水銀針工作站。”赫斯塔回答。
……
兩側的行道樹飛一樣地向後倒退,夜裡風大,赫斯塔跑得飛快,十一一手抱着赫斯塔的肩膀,一手緊緊扯着自己的車筐。
然而在某個轉角,隨着赫斯塔大幅度的急轉,十一手裡的車筐“譁——”地一下飛了出去。
十一眼睜睜看着那些散落一地的電板和白色車筐一起在地面散落翻滾,一時心如刀割,但她還是忍着心痛,緊緊抓住了赫斯塔肩膀上的衣服。
“你欠我五十塊錢!”十一大聲叫道,“你記着!過會兒你得還我五十塊錢!”
在離工作站還剩三個街區的時候,赫斯塔把十一放了下來,她把自己的手機交到了十一手裡,囑咐她好好待在這個地方,不要亂跑。
十一好奇地接過手機,剛想問赫斯塔要去幹什麼,赫斯塔已經跑遠了。
望着赫斯塔的背影,十一感覺心裡有些空落落的。她低頭按了按赫斯塔的手機——雖然這就是個黑白屏幕的磚頭機,但她還是很快在裡面找到了熟悉的貪食蛇。
十一左右望了望,隨便挑了家已經關門的店鋪,直接坐在了它門口的臺階上。
四面只剩下風聲。
忽然,十一聽見一陣奇怪的聲響,它聽起來像是斧鉞劈砍之聲,但卻是從高處傳來的。
這麼晚了,樓上還有誰家在搞裝修嗎?
屏幕裡的像素蛇正以最快的速度運動,十一屏住呼吸,沒有擡頭,直到一小撮白灰從她頭頂落了下來,從劉海流瀉到她的手機屏幕。
“哎!”
十一操作失誤,小小的黑白屏上出現“Game over”字樣。
她有些氣惱地起身,擡頭就要找那個害她在遊戲裡死了一次的罪魁禍首對罵,然而擡頭的一瞬,她看見一張迅速接近的臉。
那幾乎已經不能被稱爲人臉……在這顆血肉模糊的頭顱上,皮膚的覆蓋率還不到百分之二十,這使得它渾圓的眼球就那麼直勾勾地暴露在外面。
一瞬間,十一像是被釘在了地面上,完全不能動彈。
這短短的零點幾秒變得像糖漿般粘稠,十一甚至看見這張恐怖的血臉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它撕裂的嘴角有明顯的縫合痕跡,微笑時,被血浸然成黑色的縫合線拉開新鮮的皮肉——
“小心!”
下一刻,十一被人提着後領,拎到了十幾米外。
在她身後,巨大的撞擊聲傳來,原本空無一人的店鋪此刻灰塵四起,門口的廊柱已斷,碎石飛濺,兩個殘影正在朦朦朧朧的灰霧中交手。
“……是你?”
十一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她擡起頭,才發現眼前人是之前曾經帶自己一起吃自助的大姐。
“你沒事吧?沒事就趕緊離開這裡!”
十一顫顫巍巍地張開口,但始終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她看着剛纔還在身邊的大姐突然一躍而起,順着近處的一棟居民樓外牆飛速向上攀爬,而後迅速朝着遠處的戰鬥點奔襲而去。
直到那人的身影消失,十一才稍稍感覺四肢回溫,手腳恢復了些許知覺。
正此時,街上響起了駭人的警報聲, 有好事者悄悄把頭探出,看街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更多沿街的住戶開始鎖窗,各家各戶的窗門後都傳來放鎖下鑰、轉動捲簾的聲音。
十一終於開始朝着來路逃跑,她從未跑得像今天這樣快,儘管心臟的劇烈跳動幾乎已經令她感到疼痛,但她完全不敢放慢腳步。
一連衝出兩個街區後,十一突然想起了什麼,猛地停了下來。
她喘息着回望,又往回跑了兩步,躲去了一棵大盆栽的後面。
遠處的打鬥聲還在繼續,不時有激烈的撞擊聲在空曠的街道中迴盪。十一竭力遠眺,期望從那片灰濛濛的夜色裡看見赫斯塔的影子,然而許久過去,除去那些可怕的聲音,那兒再沒有任何東西出現。
一連串的眼淚掉下來,十一哽咽着張望,不斷擦拭眼淚水。
更多的士兵從她身後的外圍街道趕來,他們一路驅逐着行人,很快發現了盆栽後面的十一,並將她強行帶離。
……
工作站裡,當外面的打鬥聲響起時,赫斯塔正在兩個士兵的監視下填寫訪客登記表。雖然她目前並不擅長任何一門十四區內的語言,但在水銀針工作站,大部分工作人員都能說通用語,雙方交流起來反而比在外面更爲順暢。
最初的響動並沒有引起赫斯塔的注意,直到那一陣不尋常的建築損毀給地面帶來了微微的顫動,她才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對勁。
她放下筆,剛起身,整個工作站的門與窗已經自動落下,熟悉的警報也隨之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