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赫斯塔上完早課,和成曉淑一起約着去食堂吃早午飯,兩人都約了陳老師今天下午見面。
成曉淑是個很有意思的人。儘管她的通用語也說得很溜,但當她意識到赫斯塔現在的南十四區語水平還僅僅停留在談論天氣和問路的水平時,她立刻切換成母語同赫斯塔交談,並煞有介事地叮囑道:你不要被橘鎮當地的語言環境慣壞了,真就拿通用語在這兒生活。
於是兩人之間原本流暢的談話突然就變得磕磕絆絆起來。
赫斯塔很喜歡這個新朋友,即便磕磕絆絆也始終興趣盎然。不過席間有許多次,她發現儘管成曉淑正對着自己講話,但眼睛卻望着自己的斜後方。
赫斯塔好幾次側目望向身側——那邊根本就沒有人。
“你在看什麼?”赫斯塔問。
“……看什麼,在看你啊。”
“但你……”
“哦,我知道了。”成曉淑捂了捂眼睛,等再次睜開的時候,她的眼睛恢復了正常,“哈哈,我有點兒斜視。”
在隨後的談話裡,赫斯塔才知道成曉淑左眼近視一百來度,右眼六百來度——小時候家裡窮捨不得給她買檯燈,她就在飯桌的吊燈下寫作業,等發現看不清了,家裡人又堅持認爲戴眼鏡會加重近視,拖着不肯配眼鏡,要她堅持堅持。
結果就是近視誘發了斜視……好在這斜視並不是永久性的。通常情況下,只要她注意一些,她就能控制住眼睛不外斜。
“我這副眼鏡戴了四年了,”成曉淑將眼鏡摘下,微微舉高,“之前度數準的時候斜視出現得就少,可能最近度數加深了。”
“那得重新配一副了。”
“再等等吧,”她又把眼鏡重新戴上,“還能用。”
戴上眼鏡的成曉淑忽地在遠處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那人越走越近,很快也認出了她。
來人邊走邊道:“你們是剛下課嗎,還是剛起,過來吃早飯?”
赫斯塔認出了這個聲音,她回過頭——林驕已經站在了她的身後。
“剛下課,”成曉淑笑着回答,“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
林驕的手十分熟稔地搭在了赫斯塔的肩上,“不用介紹,我們認識。”
“……但不是很熟。”赫斯塔補充道。
“會熟的。”林驕顯然並不介意赫斯塔的反應,她微笑着道,“你們明天晚上都有空嗎?”
“有。”成曉淑答道。
赫斯塔:“有課。”
“幾點下課啊?”
“八點多,”赫斯塔答道,“下了課我還要去趕火車。”
“那可惜了,”林驕低聲道,“明晚社團第一次活動呢,你要缺席了。”
赫斯塔聽得皺起了眉頭——她們的社團活動關自己什麼事。
“……你是說,”成曉淑一怔,“簡也是我們今年的——”
“對,簡也是我們今年的新人。”林驕再次拍了拍赫斯塔的肩膀,“沒關係,那就等下次——”“我上次應該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對你們的社團不感興趣。”
“說什麼呢,”林驕笑起來,“不感興趣,還主動報名,留聯繫方式?”
“我什麼時候——”赫斯塔的聲音戛然而止,她望着林驕,“……你們是什麼社團啊?”
林驕並不回答,她直視着赫斯塔的眼睛:“是什麼社團,你跟着曉淑來看看不就知道了嗎。”
留下這句話,林驕便走開了。赫斯塔看着她去某個窗口前打包了一份吃的,很快從食堂的另一個出口離開。
等收回視線,赫斯塔發現成曉淑正目光嚴肅地望着自己。
“……你到底是不是我們的新成員?”成曉淑問。
赫斯塔有些猶豫。
“我這周加了很多個社團……”她低聲道,“印象裡,我應該——”
“羣島詩社。”成曉淑壓低了聲音,“你報過名嗎?”
赫斯塔微微張口,這一刻,她終於明白爲什麼昨天俞雪琨說她主動維繫了與某些危險團體的接觸……
——看來,還真不冤枉。
……
從食堂去陳老師辦公室的路上,赫斯塔一路沉默。
如果爲安全考慮,她眼下最好的應對辦法就是明晚照常上課,然後登上那輛前往鬆雪原的列車去探望司雷,這樣下週三見俞雪琨的時候,她就可以明確告知對方自己不清楚“羣島詩社”的底細,所謂“主動聯繫”只是一場誤會。
然而,如果僅僅是在“羣島詩社”的登記表上寫下自己的聯繫方式,就算是一處重大失分點,那麼參加這個社團的第一次活動,又意味着什麼呢。
眼下她唯一能夠確定的就只有一點:如果自己去了,那麼這周的評分勢必會比上週還要慘烈。
在這場爲期三個月,也就是連續14周的考覈裡,連續兩週的低分會佔據整個評估的七分之一,這已經不是可以忽略不計的異常值了,且她今時今日的抉擇還很有可能在未來產生持續影響。
憂心之餘,赫斯塔也着實好奇。
她想着這些天發生的種種,心不在焉地跟在成曉淑的身後。在經過某處樓梯轉角時,赫斯塔忽地感覺到不對勁,但已經來不及了,有個身型瘦長的年輕男人抓着扶手從樓上衝下來,等衝到兩人面前已是來不及剎車,當即與成曉淑撞了個滿懷。
赫斯塔本能地向一旁閃躲,成曉淑則被撞翻在地,她的眼鏡飛了出去,隨着那個男人翻滾落地,發出了清脆的開裂聲。
周圍的同學頓時圍了過來,大家七手八腳地把兩人從地上扶起,那年輕男人顧不得自己身上的痛楚,起身就要衝出人羣,結果被成曉淑一把抓住了書包:“想跑!?你賠我眼鏡!”
“我沒時間了!”年輕男人試圖掙脫,卻很快被另一個高大的身影攔住了去路。
赫斯塔堵在了這個男人身前——在剛纔的撞擊中,男人的一隻隱形眼鏡摔了出去,另一隻還好好地戴在他的左瞳上,將他原本棕褐色的眼眸變成了水藍色,與此同時,他還有一頭漂染成淺紅色的及肩短髮。
這樣的髮色和瞳仁,很難不讓人聯想起赫斯塔女性的特徵。
赫斯塔盯着他的臉,她剛纔就覺得這人有點眼熟,現在她終於想起了是在哪裡見過——這正是先前某一日早晨卡嘉夫人的咖啡館裡,那個拉傷了舌根的年輕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