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了俞雪琨的電話,赫斯塔獨自回到住家。一推門,她就聞到了一股濃郁的炸雞香味,餐桌上還留着一張字條。
她原以爲那是徐如飴留言,沒想到拿起一看,落款是丁嘉禮。
今天徐女士一天不在家,恰好中午阿姨做的飯又不怎麼合丁嘉禮的胃口,於是他晚上點了附近一家比較高級的館子,後面丁雨晴又叫了幾份炸雞……考慮到赫斯塔晚上回來可能也想吃點兒,他專門留了幾道菜在冰箱。
放下紙條,赫斯塔直接進了臥室。
她沒有開燈,沒有放包,甚至連外套都沒有脫,就倒在了牀上。
窗外雨勢漸大,這片漆黑房間裡的風雨聲讓赫斯塔再次回想起升明號的客艙,船上畫面與當下的現實彼此交織,那三條安全鐵律也旋即浮現在她腦海:
一、不向任何人交出你的船卡。
二、不前往 1層以下甲板。
三、第五層甲板(客艙)爲絕對安全區域,但安全檢查期間不可在此逗留。
赫斯塔記得,在隨後對鐵律的闡釋條文曾煞有介事地寫着:「您在船上遭遇的大部分麻煩都有其解法,唯有違背鐵律造成的後果無法挽回,請剋制自己的好奇心。」
然而事實上,除了第一條是「真鐵律」,剩下的兩條都很難說有什麼價值:負二層甲板是裁定者傳達自身意志乃至安排換屆的地方,規則制定者當然不會希望平時有人向那裡靠近。
……更何況安娜自己都常常出沒硬石酒吧談天喝酒,那裡的訪客自然越少越好。
至於第三條,它最大的作用恐怕就是在所有人的腦海裡植入回聲:一方面鞏固乘客們「客艙絕對安全」的印象,同時又進一步突出「安全檢查」的特殊性。
唯有船卡……
船卡是真的不能交,即便是對裁定者與監護人來說也是如此。
交出船卡意味着就此屈從於另一個人的支配,因爲它代表着乘客在升明號上的身份核心。
但這套規則又多麼奇怪啊。
按照闡釋中的條例,如果有哪個乘客覺察到自己可能違背鐵律,就需要特意去申請監護服務,以免造成意外——而申請監護服務,恰恰需要當事人交出船卡。
可見,規則制定者也不是真的在乎乘客們能否保留自身的船卡……
想到這裡,赫斯塔突然翻身坐了起來。
沒錯,這樣就合理多了。
她印象中的闡釋還有一條鼓勵乘客相互檢舉的內容,大意是如果有人發現任何人存在違背鐵律的傾向,需要立即報告給當期裁定者。
但實際上,赫斯塔自己作爲裁定者,她的立場大部分時候和監護人是一致的——裁定者沒有義務爲任何乘客搶回他的船卡,但如果有普通乘客策劃闖進負二層,就極有可能撞破裁定者的秘密……
因此,儘管三條鐵律中只有第一條爲真,但整套鐵律的主旨卻是在圍繞着第二條展開:
必須將普通乘客——包括一衆監護人,都拒斥在一層甲板之外。
赫斯塔來到桌前,擰開臺燈,拉出一張白紙,在上面寫下兩個名字:
羣島詩社。
卡嘉夫人的咖啡館(二層)。
到目前爲止,這是她被明確警告過“不要接近”的兩個地方。
……次日一早,赫斯塔帶着一點黑眼圈出現在學校食堂,俞雪琨仍坐在她們第一次會面的位置。
“昨晚沒有睡好嗎?”
“興奮得睡不着。”赫斯塔目光炯炯地望着俞雪琨,“這位卡嘉夫人什麼來歷?”
“……你興奮什麼?”
“一會兒再說,你先告訴我這個卡嘉夫人是誰,”赫斯塔輕聲道,“這直接決定我今晚到底是留在橘鎮還是去鬆雪原。”
俞雪琨聽得滿臉困惑,神情反而更擔憂了,“……你別做什麼傻事。”
“說嘛。”
“她是前幾年從平京退下來的一個企業家,做物流的,來橘鎮養老。”
“她是個老人家啊?”
“也不算特別老,可能五十多了。”俞雪琨道,“昨晚是她專門約的你?”
“我找的她。”赫斯塔答道,“就是沒提前預約纔要等。”
“你爲什麼要找她。”
“她弄了個赫斯塔人的主題餐廳你知道嗎,我昨天一下午就遇到了兩撥染着紅髮戴着藍瞳的人,其中一個女生給了我咖啡館的名片。”
說着,赫斯塔取出昨天的舌紋名片,放在了俞雪琨跟前。
“……這個主題什麼時候開始的。”
“我不清楚,好像不是永久的,聽那幾個女生的說法,可能過幾天就要結束了,”赫斯塔答道,“我和卡嘉夫人的預約原本是在上個週日的晚上,但那天我沒什麼心情外出,晚上就待在了家裡。”
“你覺得她是故意的嗎。用這種方式,吸引你過去?”
“我不清楚,但這個主題餐廳讓我非常不舒服。”赫斯塔答道,“跑去看看,也是人之常情吧——”
“你的身份,簡,”俞雪琨再次重複道,“你現在是個學生,那種燈紅酒綠的地方不是學生應該去的。可能第三區情況不一樣,但這裡是十四區——”
“我在第三區也不會去這種地方,”赫斯塔答道,“以前沒任務的時候我就喜歡在基地待着。”
俞雪琨的目光落在咖啡館的名片上,她皺着眉頭拾起這張硬紙片,正反面都看了看。
“她們樓上餐廳的名片一直是這樣的,”俞雪琨低聲道,“我以前也見過。”
“五十多就開始養老,是不是早了點?”
“工作幾十年,忽然想選個新的生活方式,也沒什麼不可以。”俞雪琨輕聲道,“橘鎮一直是個挺適合養老的地方,主要是這一帶新城區都是近幾年擴建的,整個無障礙設施做得特別好,而且附近沒什麼工業區,市政方面針對弱勢羣體的福利政策也多……關鍵離鬆雪原還近,萬一健康上遇到什麼特殊情況,直接轉送過去很方便,所以來這邊置業的中老年人很多。”
“她到這兒具體幾年了?”
“三年?或者三年半吧。”俞雪琨道,“她在這一帶很有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