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下一頓,蕭池又將葉棠放了下來。她不知發生了什麼,只站在他面前乖巧看他。
她身上還披着他寬大的衣裳,順手將她裹了裹,他說,“葉棠,閉上眼睛。”
她依舊忽閃着水靈靈的大眼睛看着他。他笑道,“我不走,閉上眼睛,一會兒就好了。”
蕭池與她耐心交談間,徐公公才發現,都說將軍府的小姐聰慧靈透,人也生得美,可看起來怎麼似乎有些-----呆滯。
身後隨徐公公來的禁衛都已經準備好,只待徐公公一聲令下。可這九王爺,好像還在哄她的王妃。
好不容易,她總算聽他的話,站在原地閉上了眼睛。
蕭池沒騙她,沒過多久,他就過來叫她了。
“葉棠,睜開眼睛吧。”
她一時沒動,他只好將她往懷裡一抱,“葉棠?”
微風吹過,她聞到了他身上清清的冷梅香,睜開眼睛,應了一聲,“驚瀾。”
“我們回去吧。”
蕭池將她抱起,轉身之際,她好像看見了地上躺了許多人。夜依舊沉靜,她真的覺得只是閉着眼睛待了一小會兒而已。
下意識看了看抱着她的蕭池,依舊走得穩當,可她卻說,“我要自己走。”他低頭看了看她。不知她其實是擔心,只笑說,“可我想抱着你走。”
沁芳宮,徐公公跪在前殿,“啓稟聖上,大概情況就是這樣了。帶去的禁衛全被九王爺折斷了手腳,怕是要修養一陣子了。”
聖上一拍桌子,怒道,“荒唐!”而後不由一陣急咳。
徐公公慌忙起來,給聖上遞了一杯水,“聖上息怒。要不要給您叫太醫來?”
聖上喝了口水潤了潤,好了一些。他搬來這沁芳宮已經有些時日了,無論白天還是晚上,基本都在這裡待着。早朝也有些日子沒上了,趕上有朝臣急着找他,也一律得來這沁芳宮。
可每每來了,無論多大的朝臣,多急的政事,也得候在沁芳宮門口,由聖上親自出來見。好像生怕擾了身後宮裡人。
可沁芳宮裡,除了他。當真是沒有別人了。連個侍候的丫鬟傭人都沒有。
徐公公又寬慰道,“九王爺這脾氣,與雪妃娘娘有些像。到底是父子連心,您若是同他來硬的,怕是不行。”
頭又開始疼了,聖上捏着額角,嘆了口氣,“罷了。”
“也不是沒有好消息的,前些日子派出去的人回來了,還帶來了血蓮。”
徐公公口中的前些日子,其實也有十幾年了。十幾年間。派出去的人換了一批又一批。本以爲必定又是石沉大海,誰想今日竟真的有了消息。
聖上聽了,果然一臉欣喜,先前不快一掃而光。
“真的?快拿來讓朕瞧瞧!”
不多時,徐公公便命人端來了所謂的血蓮。
碧玉碗裡,放着一朵蓮,蓮花小巧,無葉無根,似憑空而生。靜置碗中,白中隱血紅。只是看起來有些萎靡,像快要枯死一般。
徐公公小心端着碧玉碗,又道,“聖上,這血蓮是要吃人血的,吃了人血才能救人。”
聖上點點頭,當即取了一把小匕首,就要往自己手上劃。徐公公一驚,忙道,“聖上使不得,給您另找個人來吧。”
聖上卻望着碧玉中的血蓮,整個人都生出了神采。
“不必。別人的血髒,她只能用朕的血。”
刀刃劃過手心,滴入碧玉碗中,齊平碗口的一碗血,竟然就這樣被那朵蓮花吸走了。這回,蓮瓣透了紅,水靈靈於燈下泛出血色光澤。
徐公公活了大半輩子,一下也是開了眼,驚得說不出話來。
“這-------”
聖上卻端着那碗甚是欣慰,直道,“雪兒有救了。”
徐公公想提醒他,這雪妃娘娘已經故去十幾年了,早就化成了一堆白骨,便是仙丹靈藥,她又如何能吃得下呢。
可聖上近日多恍惚,頭疼起來脾氣暴躁,誰也不認得。眼下又是難得的高興,他若將如此掃興的話一說,恐性命不保。血蓮認生,須用血喂熟了它才肯救人。否則,它若是不願,蓮瓣一摘便立即枯萎了。
“擱在這裡吧,朕要好好餵它。”
這麼一折騰,葉棠似乎不困了,趴在蕭池懷裡睜着眼睛。
莫說她總愛趴在他身上睡,他其實也覺得她身上摸起來又軟又滑。
低頭看了看懷裡人,他問她,“不困了?”
“嗯。”
葉棠似乎習慣了他不時就要抱她碰她,所以也沒管他那正沉迷在她身上的手。倒是她自己,居然伸手摸了摸他胸前的那道傷疤,許多天過去了,依舊未好。
明明他傷的是這兒,就是該吻他這兒纔對啊。
毫無預兆,她居然又低頭吻了他胸前的傷口。
蕭池一怔,不由喚了她一聲。“葉棠-----”
她擡頭,聽出他的聲音有些不對,有些急促,又有些粗重。她以爲自己弄疼他了。
他卻說,“不想睡了,嗯?”
她還沒明白他的意思,他的手已經跑到了她身前。她哼了一聲,忽然抓了他的手,霧眼迷濛,“驚瀾,醉雀。”
他手上一頓,的確是三日又過去了。他每次都不敢給她多吃,甚至悄悄減少她服用的量。
“葉棠,今天不吃了,明天再給你好不好?”
這話她倒是立刻就懂了,拼命搖着頭,一邊晃着她的胳膊,“不行,我現在就要。”
沒人比他更瞭解醉雀了。
蕭池下了牀,取了一隻小瓶子出來。還沒將醉雀取出來,她卻突然跑了過來,伸手便要搶他手裡的瓶子。
他一個不防,醉雀灑出來些許,沾在了他手上。立刻將瓶子拿遠了些,本想訓斥她兩句,葉棠卻看見了他手上沾的醉雀。等不及了,她竟然乾脆拿了他的手往嘴裡放。
“葉棠,你----”
他輕輕將手一抽,她抓得牢,被他帶得急急往自己跟前走了兩步。指上一熱,他看着她,竟然也未動。
她抓了他的手,不多時手上沾的醉雀便被她吃乾淨了。
“葉棠。”
她吃了一點醉雀,好歹是好些了,漸漸平靜下來。
他卻一下不平靜了,將她撈進懷裡。他抱得緊,她身子都快要被他提了起來。她跑下來得急,連鞋都沒穿,嫩白的腳尖輕輕點在地上。
葉棠只覺得自己的身體和思維有些脫節。很明顯,她的身體更熟悉他,沒多久便漫上一層緋紅。
“驚瀾-----”
他以爲她是怕,於是停下來,將她緊緊抱着,在她耳邊輕聲道,“上次是我不好,這次不會讓你疼了。”
將她往榻上一放,他隨即便覆了過來。他溫柔又小心,隔着她薄薄的衣料,感覺像極了他曾經給她畫過的一副畫。
雪白絲料上從一側起,枝葉橫斜,翠葉不多,多是簇簇秋天的金銀木果實,紅豔豔綴在不大布料上。那是新婚夜,她穿的那件白肚兜。
他親了親她的小臉,不得不又安慰她。“葉棠,別怕。”
她是信他的,一邊點點頭,一邊緩緩閉上眼睛。他極小心,生怕弄疼了她。
不出他所料,沒過多久,她緩過神來就又想跑了,身子開始不住往後溜。被他一把拎了回來,“自己好了就不管本王了是不是?你這丫頭!”
他哪裡會輕易放過她,捉了她便是一夜。
知她愛乾淨,給她擦了身子,他又帶她去沐浴。
將她從水裡抱出來,蕭池忽然想起一件事來,於是順口問她,“葉棠,在小村子的時候,都是誰給你洗的澡?”
他也沒給她穿衣裳,只用被子將她裹了放在牀上。
她看起來有些倦了,被他抱出來的時候就有些迷迷糊糊。他隨口問的事,若沒進她的耳朵,他也準備放她去睡覺了。
看她又被他裹了起來,只露着一個腦袋,小臉還泛着些許紅暈。他一時沒放她躺下,伸手探進了被子,讓她靠在了自己身上。
沒想到她打了個呵欠,懶懶說,“葉修庭。”
抱着她的手一頓,她也不知道自己說錯什麼了,只是莫名覺得有些不自在。那冷冽的氣場來自身後抱着她的那人。
葉棠不自覺往被子裡縮了縮。一時間不明白爲什麼剛剛他還萬般溫柔,不過一瞬,就又清冷似寒霜。
可沉在她被子裡的那手卻沒閒着,將她往自己身上一提,又轉了個圈,她不得不看着他。見他臉色有些不怎麼好看,一雙眼睛看得她莫名有些緊張。
“我問你,葉修庭還做什麼了?”他一臉嚴肅。
她不會說謊,被他嚇得一時間也沒明白他話裡的意思。
他只好狠了心,必須要再同她說明白點了。
不是不信她。而是他知道一個男人若是喜歡一個女人是怎麼回事。就算不喜歡也鮮少能做到所謂清心寡慾,更何況他知道,葉修庭與他一樣,對她愛極。
感情和慾望本就不可分,更何況是對自己眷極戀極的人。這慾望,無關君子不君子。
他與她早就至親至密,也無須什麼避諱。
溫熱的手掌在兩人之間下滑。探到她身下,輕輕將她一按。
她雖有些呆滯,可本性未泯,女孩兒知羞知辱。更何況,他剛剛纔纏了她許久,她還疼着。
葉棠雖還未搞懂他的情緒,可明顯也能感覺出來,他清醒冷冽,與他方纔動情的溫存觸碰不一樣。於是不停在他懷裡扭着身子躲他。
她只覺得更疼了,可他就是要逼她說實話。
她又張口要咬他,被他輕而易舉就躲了,他厲聲道,“葉棠!”
她終於明白,要他鬆手,她只得回答他的問題。
她還是哭了,也不在掙扎,任他的手放在那兒,一邊哭一邊搖頭。
他卻鬆了一口氣,將哭得一抽一抽的姑娘抱進懷裡。
他知是自己狠心了。
可這個問題於他實在是重要,他必須要弄清楚。否則,他一輩子也難安。他也知道,若是她真的與葉修庭有了什麼,他能殺了葉修庭,卻動不了她。
她越哭越委屈,蕭池輕輕撫着她的背,聲音也柔和下來,仔細同她解釋。
“葉棠,你的身子,只我能看能碰,我的也一樣。”給她將眼淚擦了,“懂了麼?”
她似還在氣他,將頭一扭,不看他。也不說話。
蕭池與葉修庭不同。葉修庭向來寵她縱她,她若一哭,葉修庭必定要妥協。
可蕭池必須要讓她明白這件事。爲此,他不介意對她再狠心一些。
好,既然如此,她不說話,不答應,那他就不抱她。直到她什麼時候明白了,答應了他爲止。
蕭池一下就鬆了她,將葉棠放回被子裡,讓她自己睡自己的。他雖就躺在她旁邊。可先閉上了眼睛,也不管她是不是還在哭。
他知道,她雖然躺了許久,可是沒能睡着,一直在他身側翻身。
似乎終於忍不住了,他就躺在她身邊,她主動去抱他。
溫溫軟軟貼上來,他幾乎毫不猶豫,將她的胳膊從自己身上扯了下來,狠狠往軟榻上一丟。
被拒絕過,就算再想。她也不主動了。離他遠了一些,將身子縮成了一團。
深夜,她終於流着淚睡着。
蕭池卻無論如何都睡不着。翻身下牀,他找來了和風。
她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他要的是健康的葉棠,完整的葉棠。況且,若不給她治好,她便有了被人控制的把柄,無論是誰,只要醉雀,她怕是都會跟着走。
她若清醒,定也不願自己是這幅樣子。
“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爺。這醉雀還不是一般的毒,不會輕易要人命,所以談不上什麼解藥不解藥。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您能狠下心來給她硬生生戒掉。可是,這戒掉醉雀的過程痛苦,先不說她能不能忍得,首先得問您舍不捨得讓她吃這些苦,受這些罪。”
庭前瑟瑟,樹影輕移。蕭池一身的柔白,他出來時隨意,不過草草披着裡衣。長髮散下,月下佇立,目光清越又篤定。
若是由着她吃醉雀,要不了多久,她眼裡便什麼鶯紅柳綠都不見,只有醉雀了。她也會忘記一切,成爲一尊雕像,變得跟那些被他拍死的鳥兒差不多。
忘記與他的一切,對他的話毫無反應,不會說話不會笑,這怎麼行呢。這樣的她,就算活着。又跟死了有什麼分別。
“那也得給她斷了。大不了,那些苦那些罪,本王與她一起吃,一起受。”
九王爺說完轉身便回了,剩下和風站在原地許久未回。
這九王爺,當真能狠下心來嗎。
書房裡,他難得沒抱她在膝上,而是讓她坐在了他的座上。他自己坐在一側的椅子上。
她如今手指僵硬,執筆都有些困難了,要她畫畫更是不可能。整整一個上午,他也沒有同她說話,更別說抱她逗她了。葉棠也是有脾氣的,因着昨晚的事情,她雖瞄了他兩眼,可到底也沒主動再找他。
天暖了,晚上信靈也不再往她房裡鑽。今早她出來的時候,信靈從樹梢看見了她,一路跟到了書房。他忙他的,她就坐在桌邊看信靈站在她的一隻盤子裡吃穀粒,尖尖的鳥喙噠噠啄在瓷盤子上,她覺得甚是有趣。
他忽而擱下手裡看的冊子,擡頭對那鳥兒說了一句。“出去。”
信靈通人性,葉棠還未反應過來,信靈已經拍拍翅膀飛走了。剩下盤子裡還有一些穀粒沒吃完。
她這回倒是又看了看他,雖不明白,可也未問出來。看出她心思,蕭池說,“這鳥喙啄盤子的聲音,甚煩。”
葉棠垂下眸子,依舊未說話。
她喜歡那白白胖胖的小傢伙,他其實知道。
蕭池起身拿出了兩個瓶子。那兩個瓶子也是她畫的,只不過被他單獨尋了地方放了起來。
一個是她隨手畫的他的輪廓。被她翻出來摔碎了又被他補好。另一個是她專門送他的,一個沒有瓶頸的圓圓的雙耳瓶,被她添了五官,變成了一隻胖乎乎的瓷娃娃。
只因他無意說起,他的母妃曾送他一個親手做的布娃娃,可是被他拒絕了,語氣裡都是後悔。她便送了他這個。
此時,這兩隻瓶子被他拿出來,擱在手邊。
“葉棠,這是你送本王的。娶你之前,本王早就聽聞。將軍府葉家的小姐,心靈手巧,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家閨秀。朝中公子恨不得要把將軍府的門檻踏破。直到娶你回來,發現果真如此。先前的你,的確是頗有靈氣,很討人喜歡。”
他說,先前的她,很討人喜歡。那,現在呢。
她目光落在他手邊的那兩個瓶子上。
沒錯,那的確是她畫的。這滿桌子的東西,也只有那兩個是她親筆。
似乎怕她看不清楚。蕭池拿了那隻白胖胖的瓷娃娃,遞到她手心裡。她也覺得那娃娃可愛,便想捏他的瓷耳朵。
誰承想,她一個不小心,那白胖胖的瓷娃娃落地,瞬間便碎成了幾瓣。
蕭池見那娃娃碎了,立刻便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纔剛剛說過他喜歡那隻瓶子。
葉棠一擡頭,正見他一臉心疼。
她打碎碰落過他許多東西,什麼顏色盤,博山爐,可他每次都說無妨。
這回。他終究是什麼也沒說,起身拂袖出了書房。臨走前,他沒忘記將剩下的那隻小心放好。放在了她夠不到的地方,似乎生怕又被她打碎了。
葉棠雖沒說話,可她明顯感受到,他不高興了。
眼睛裡盈了淚,環顧書房,陽光正盛,桂影落門前,青青葉尚小。
一時萬籟無聲,偌大的書房裡,的確是只剩下了她一個。
她一人呢喃的聲音格外清晰。
“娃娃。”
她彎腰,是要去撿那些碎瓷片。等到一片片撿起來,小心放在了桌子上,她又仔細去拼。可她的手的確是遲鈍了,這等精細活已經做不來。沒放兩片,便又散落下來。反反覆覆,桌子上依舊是一堆碎瓷。
她不死心,又去拿畫筆。就算不能復原,給他重新畫一個,他應該也會喜歡吧。
可是那支刻着“瀾”字的筆剛剛拿起,她手上一抖,竟連筆也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