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森然
亂局如棋,雙方各執黑白,端看鹿死誰手,而今晚的白霜城,便是那張棋盤。
縱是衛姝自視甚高,卻也不敢小瞧了對手。且觀此時情勢,固德約莫亦已入局, 否則不會被莽泰單獨留下,至於這枚棋子的用處,暫且不得而知。
然而莽泰等人似乎忘記了,固德是個活生生的人。
只要是人,便會難免會生出私心,存有慾念,固德顯然另有打算, 便如此刻, 他非但不肯露面兒, 且也好像忘了艙中還有個昏睡的他名義上的母親——吉勒氏。
繁弦如縷、交錯纏雜,今晚這出大戲裡頭夾帶着無數摺子戲,衛姝既在戲中,亦是看客,瞧得很是過癮。更兼蓮兒他們早已脫身,衛姝的心情便越發輕鬆起來。
這也是計劃中的一環。
樓船守衛森嚴,蓮兒等人一旦上船,便如羊入虎口,在緊要關頭很可能還會被莽泰用作要挾,衛姝原本便欲尋機救出他們。
巧的是,扎克善主僕正好撞到了眼面前,衛姝便將計就計, 請郭良的潛淵小隊幫忙,設下“船底浮屍”之局,打亂對手佈局, 將蓮兒他們悄悄送走了。
那趕車的車伕乃是宋諜假扮的, 此時,那牛車應該已然抵達野渡,一衆離奴並宋諜正在登船。而那些花舟畫舫等亦會依約前往另一處渡口“卸貨”。
固德已提前打通關節,渡口金兵並不會過問,但衛姝猶不放心,掌燈後便先去那處渡口清除障礙,以保萬全。
事了拂衣去,這是衛姝此前的打算,可如今她卻還不能走,須得繼續留守在碼頭。
她實則是不大樂意留下的。
誠然,她自個兒心下也很清楚,城中宋諜已是傾巢而出,內中並無一擊必勝之力,且人家又幫了她那麼大的忙,身爲此行唯一的武林高手兼欠下人家好大人一份兒人情的“先帝”,於情於理她都該留下來……護駕。
護金國太子的駕。
這令衛姝頗爲惆悵。
昔日人護朕、今朝朕護人,這正是因果循環、報應不……咳咳,總而言之,一言難盡。
然而, 以今時大宋之現狀, 還真就離不得金國這位太子爺。
尤其是當衛姝親眼瞧見太子一行居然真從後艙偷偷登上樓船,而碼頭鐵騎對此視如未見,幾乎明着把人放了過去,她便越發認定,金國太子與中原大宋實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有朝一日他登基,大宋至少可安枕二十年。
而近日潛藏於白霜城府衙,時常偷翻牒報公文,衛姝已然能夠勉強讀通那些怪異的金國官樣文章了,對金國目今的局勢亦看得愈發清晰。
太子必須登基。
除他之外,餘下的十來位皇子中雖也有一二可造之材,可跟太子比起來,那還是差了些火候。
這位太子殿下雖然年紀輕輕,昏聵程度卻已不輸八十老兒、糊塗程度則有過之而無不及,時常令衛姝生出“這世間竟會有如此令人驚歎的物件兒”的感慨。
由此亦可知,愚蠢這種東西實乃天生,哪怕你貴爲太子、父皇母后皆是人中龍鳳,也架不住投生的時候那腦瓜子、心眼子全部堵死了,鋼錐都捅不開。
在衛姝眼中,太子殿下自是千好萬好,乃是金國下一任國君不二之選。然而在另一些人、尤其是在那些野心極盛之人看來,太子這一臉的昏君相,實是配不上那張寶座。
六皇子就此脫穎而出。
論家世,老六隻比太子差了一分,論才智,太子卻是差了人家九分,若衛姝是金國朝臣,閉着眼睛都知道怎麼選。
惜乎她不是。
所以,她來護駕了。
在這一點上,她與吳國意見一致,那便是無論如何也得讓太子活着回到皇城,回到富倫氏羽翼護佑之下。否則,大宋危矣。
眼下樓船已空出大半,除太子並吉勒氏等人外,餘者盡皆在“宋軍”殺進城時便棄船跑了。
許是船上人少之故,每有風浪來襲,船體便總會有些晃動,此時已漸漸被大風吹離了碼頭,只因下了錨,卻也不怕船隻當真被刮跑了。
“譁啷!”
忽然一聲巨響傳來,岸上衆人卻已習以爲常了,以爲又是浪頭拍岸,可便在此時,那守在樓船左近的金兵卻突然發出了一聲驚呼:
“不好,鐵鏈……鐵鏈斷了!”
大風將他的聲音吹得極遠,衆人俱皆聽到了,便有眼尖者瞧見,那根用以固定船隻的鐵鏈,不知何時竟已斷裂,當中截斷的部分被巨浪打上碼頭,而樓船則如無根之萍,在狂風中已然離岸丈許,眼見得便要駛離。
更麻煩的是,此前爲方便遊河,樓船風帆高張,後因亂事頻發,船工也忘了將帆落下,此時風吹滿帆,船速竟也在加快。
“拉船!快拉住船!”
“退後!都退後!”
“大夫人還在船上!”
“甲隊乙隊下馬!”
碼頭上登時一片嘈雜,那金軍首領反應不慢,當即發出號令,三百鐵騎中立時分出兩支百人隊去近河處挽救樓船。
然而,他們去得還是遲了些。
待衆兵卒聚於碼頭時,那樓船已又駛遠了好些,除非這百十號人全部跳下水去拉錨,否則根本無法阻止船隻漂遠。
可金軍原就不擅水,這三百人裡能湊出十個會鳧水的就不錯了,那金軍首領急得直打轉,卻也無計可施。
一時間,人羣躁動、戰馬長嘶,更有風聲潮聲相和,越添混亂。
便在這個當兒,一柄劍驀地無聲無息穿透人羣,毒蛇般直刺衛姝。
風起、雲奔、浪涌,衆聲嘈切,隱去了這碧色森然的一劍,而這小小一隅亦忽然像是被春風眷顧,有暗香浮動、百花盛放,有細雨如酥、煙波流蕩,仿若吳越山水洇透,直引得人慾與同載酒、共一醉。
衛姝的身形微微搖晃了起來,似是沉迷在這甜美芬芳的氣息裡,腳下亦自踉蹌,就跟吃醉了酒一般。
那柄劍遞得極緩,可眨眼間卻已抵近那一襲黑袍,劍尖旋又輕顫數下,綠影綻若碧桃,角度精妙至極。
“咄”,身後又有勁風忽至,一杆白槍如雪龍出洞,冰氣乍涌、寒光如練,直取衛姝後心,瞬間封死了所有退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