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人事,聽天命。如此而已。”
衛姝低聲呢喃了一句。
事實上,她對自己定下的移禍之計,並無太大的把握。
這世上從不乏聰明人,她自忖也不是算無遺策的那一等天才,如今所爲,已是她一人一身所能做到的極限。
大宋一日不強盛,則白霜城類似的慘事,便永無絕衰。
幸運的是,今日之事並非毫無轉圜餘地,而黑暗中的書卷亦被明燭照耀着,讓衛姝讀到了不少阿琪思的記憶。
死在院中的兩個金人,乃是哈爾沁人。
他們是除金族之外最兇狠、也最善戰之族,族中青壯泰半被編入紅甲軍,是爲紅甲軍的主力。
而黑甲軍的主力,則是與哈爾沁族有着累世之仇的索塔族。
相較於哈爾沁勇士天生的勇猛,索塔人體格偏瘦、行動敏捷,擅長追蹤及設陷,弓術亦出類拔萃,是天生的山林獵手,其族人則多出斥侯。
那黑甲軍甲首名喚黑蛇,乃是索塔族酋長之子,其父當年曾被哈爾沁勇士砍斷了一條手臂,且始終不曾尋回。
多年後,老酋長因病身故,入斂之時,他斷掉的手臂是以一根木頭手臂拼湊起來,方纔得以全屍下葬。
據說,如今的索塔酋長黑蛇很會鑽營,與金國太子過從甚密,太子殿下有意將自己的一個女兒嫁給黑蛇家的長子,兩方面正在議婚。
而哈爾沁與索塔兩族,便是諸多歸順金族的異族之一。
在被併入金族之前,這些小族盡皆生活在廣袤但貧瘠的北方山嶺,爲爭搶水源與草場,他們長年爭鬥不休,有一些還積下了很深的仇怨。
索塔族與哈爾沁族的恩怨可追溯至百餘年前。一場近乎滅族的屠殺令索塔族元氣大傷,而哈爾沁族則獲取原先屬於他們的了草場與水源。
差不多用了五十年的時間,索塔人才終於休整了過來,並奪回了幾處失地,而其與哈爾沁人的仇也越結越深。
後來,金族出了一位雄主,將一從小族盡皆吞併。有那不聽話的便被拆散重新編排,還強令其適齡男女與其他各族大量通婚,釋去其族裔血脈;
至於那些聽話的小族,那雄主便會允許其頭領保留一族之首的地位,並將被打散的小族也劃出一部分歸其治下。
哈爾沁與索塔便屬於後者。
在那位雄主的恩威並施之下,這兩族最終還是冰釋前嫌、握手言和,後又因有了大宋這個共同的外敵在,族間矛盾也越來越少,至少明面上相安無事。
但在私底下,兩族畢竟各有親眷死在對方手裡,往上數兩代那就是血海深仇,故一旦有事發生,便會爆發私鬥,有好幾次還死了人。
不過,如今金族勢力日益強大,索塔與哈爾沁懼於上威,也只敢私下裡解決,戰場上倒還是不會使絆子,畢竟金族那些大元帥殺起自己人來也是從不手軟的。
爲便於統率全軍,那位金族雄主在統御各族之後,便將兵丁重新編伍,以五甲營劃分,便是如今的金、紅、黑、白、藍。
這其中,紅甲主力爲哈爾沁族、黑甲主力爲索塔族、白甲主力爲賴古族、藍甲主力爲布海族。
除擁有三十萬大軍的金甲外,餘下四甲每甲軍卒在六到八萬不等,每一甲皆設“甲首”一人,名義上是統領整甲大軍的最高指揮官。
甲首之下,則設立“領甲”若干,每人各領兩到三千人;領甲之下則是“頭人”,頭人之下則是“錄長”、“次錄”等大批卒首,其麾下兵卒少則三五十,多則一兩百,並無定數。
通常情況下,甲首之上還會有將軍並元帥,而這兩種官職皆由朝堂派下的金甲軍甲首與領甲擔任,他們纔是真正的掌權者,戰場上的一應攻守皆由他們下達。
至於餘下的官職,則可由元帥任命,亦可由各甲的甲首推舉。
如果依戰力劃分,除人數最多的金甲軍外,紅甲軍的戰力是最強的,藍甲則爲最弱,而黑甲軍因索塔人高超的弓馬之術與出色的偵察技巧,隱隱有取代紅甲之勢。
也因此,哈爾沁與索塔這有着世仇的兩族,如今的關係可委實稱不上好。
衛姝命鉞八五做的,便是從索塔人那裡竊來其獨有的兵器,由她僞造死者傷勢,而鉞八五則將老圖的腦袋扔進哈爾沁領甲達昌安的院子,再於“逃跑”途中,“不慎”遺下索塔貴族最喜愛的佩刀。
那柄佩刀是阿琪思收藏的。
也不知她是從何處拿到了這東西,一直藏於屋中秘處,衛姝昨晚找到時,腦中便浮現出了相關記憶,知曉阿琪思對這東西似也不甚上心,之所以將之收在身邊,不過是此物不好輕易示人而已,倒也沒有旁的用意。
既是如此,衛姝便也放心大膽地將它拿了出來。
造傷勢、拋人頭、遺佩刀。
一個很簡單的移禍之計。
只消黑、紅兩邊領甲中有一個蠢蛋,則此計必成,而待到兩族互相殘殺之時,錢家這種小人物,自是不會再有人想起來了。
衛姝承認自己有一點私心。
她不忍那小姐弟倆受惡人荼毒,遂精心佈下此局,以使錢氏一家脫困。
當然,衛姝也並不會小瞧了那些領兵打仗多年的將領。
負責城北兵務的黑甲軍領甲芒格、紅甲軍領甲達昌安,皆是長年與宋軍交戰的老將,腦瓜子不可能太笨。是故,衛姝還有一招專門應付聰明人的後手,便是將水攪得更渾。
這還要多謝老天爺。
如今正逢春播時節,而往年每到此時,總會有宋軍探子在白霜城中生事,以期擾亂金人耕種。
若有聰明人發現兩個哈爾沁勇士之死乃是有人設局,則九成九會想到此乃“敵方使計”。
委實是這種挑起兩族矛盾的行徑,怎麼看都很像是陰謀,斷不會有人會認爲這一計的最終目的,不過是爲了將哈爾沁人的視線,從那一家四口的身上引開罷了。
畢竟,誰又會爲了那些低賤的人而去辛苦籌謀,搞出這樣的大的一場動靜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