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暗諷

第60章 暗諷

左帥府的姑娘到右帥家赴宴,這也只是尋常事罷了。

衛姝想着,口中發出了一句並不由衷的讚歎:“這裡就是富倫老爺家啊,難怪花園這麼漂亮呢。”

吉阿鄙夷地橫了她一眼,下巴便擡了起來:“胡說,明明是咱們家的花園更好看一點,這園子也就桃花開得好些。前年主子帶我來的時候,我還在那邊幫主子折過花呢。”

她伸臂指了指遠處的幾株秋海棠,衛姝順勢望了過去,卻見林外的六角亭中,坐着七八個插金戴銀的金國貴女,正在那裡吃茶閒聊。

著着身遍地金長裙的花真便坐在左首第一的貴客之位,而主座上那個皮膚微黑、眉眼爽利的少女,想必便是主家布祿什的某個女兒了。

“阿琪思,你的記性也太差了,居然連富倫老爺家都不認得了。”吉阿的語聲響起,衛姝轉回視線,卻見對方正張大了眼睛看着她:

“你莫不是忘了去年秋天的時候主子還帶你來吃過酒呢。你這腦袋難道真是從牛尻裡擠出來的?”

末了一句乃是金語中極爲羞辱人之語,對應的中原話意爲“驢騸的蠢材”。

衛姝勃然大怒,面色卻是分毫未變,脣角的淺笑反倒愈加溫煦,一副好脾氣的模樣,說話聲亦是軟和溫柔的:

“去年秋宴那幾天我恰好生病,主子跟前都去不得,哪裡能夠跟出去服侍?吉阿姐姐,你這記性纔是不好呢。”

吉阿這一回卻是根本便沒聽出這話裡的反諷,聞言面上有些茫然,扯了扯胸前的辮梢道:“啊?是這樣的麼?”

衛姝很是遺憾於對方的遲鈍,卻也不好挑明,只得含笑點頭:“噯,是這樣的呢。”

阿琪思的記憶中確有此事,去年秋天她病了兩日,剛好錯過了富倫家的宴請,而頂替阿琪思的,是蓮兒。

說來也巧,蓮兒今日亦在隨侍婢僕之中,衛姝的念頭才一轉至她的身上,耳畔便傳來了蓮兒細聲細氣的說話聲:

“姐姐莫要理她,她慣會胡說亂道的,嘴巴又臭,討厭死了。”

她拉着衛姝的手,語聲壓得極輕,說完了便又向衛姝笑,小臉上滿是親暱。

衛姝面上的神情很是寬和,拍拍她的手,沒說話。蓮兒自覺受到了鼓勵,便又朝着吉阿的背影翻了個大大的白眼,眼中頗有不忿之色,似是替衛姝方纔捱罵而鳴不平。

衛姝淺笑着向她搖了搖頭,示意她少開口,那廂吉阿卻似有所覺,一下子扭過臉來,盯着蓮兒道:“你這牧那黑泰是不是在我說壞話?”

蓮兒倒是不怎麼怕同爲雜役的吉阿,張口正要回罵過去,衛姝忙輕輕一扯她的衣袖。

也就在這個當兒,一個身穿薑黃袍子、頭髮花白的金奴老婦不知從哪裡走了來,壓着嗓子厲聲道:“吵什麼吵?還不都快給我閉上嘴?皮癢了自己找人剝去!”

衆婢僕登時俱皆噤聲,蓮兒一時嚇得臉色都有點變了。

這老婦乃是百花院的副管事,位次僅在蓿之下,亦是服侍花真多年的老僕了,十分忠心可靠。因她的名字裡有個“柯”字,衆人便皆以柯婆婆呼之。

凡百花院中一應懲戒、教導婢僕之事,皆由柯婆婆帶人處置。而每當她那張馬臉拉長的時候,奴僕們便總要有幾個挨打受罵的,若論威重,卻是不比大管事蓿差。

不過,如今是在別人府中做客,當着主家的面兒懲戒自家奴隸,多少有些失禮,是故柯婆婆也只是口頭訓斥罷了。

縱使僅有這寥寥數語,卻也足以嚇得一衆婢女花容失色。

吉阿仗着自己是金人,便乍着膽子奉承柯婆婆道:“婆婆今天穿的袍子真漂亮。”

那袍子是花真特意請繡女做來送予柯婆婆的,於奴僕而言,此乃極大的臉面。柯婆婆聞言,果然面色稍霽,不再說話,轉首望向了不遠處的六角亭。

花真與幾個貴女正在亭中吃茶,果物的清甜與奶酥的芬芳混雜着竹香,連過往的風都變得清和了起來。

如今還在雨季,前兩日的雨更是下得極大,可喜今兒卻是個難得的晴天,布祿什富倫的長女珍珠便下了帖兒邀手帕交過府吃茶,花真也得着了一張。

這種表面上的應酬,花真自是不好推託的,且還必須歡顏以對,以顯示兩位元帥之間的和睦。

在事情未至窮途之時,輕舉妄動並不可取,而這種表面文章也必須得做,做得越漂亮便越好。縱使這兩家人心底裡恨毒了對方、恨不能啖其肉拆其骨,那一張麪皮卻也必須刷得光亮如新,才能粉飾好這太平,以安皇都昌黎某些人的心。

這般看來,莽泰了確實不曾白疼了花真。

花真的應酬工夫很是了得,在亭中與衆貴女談笑風生,一應明槍暗箭躲閃自如,偶爾的回擊亦是不卑不亢。

此時,六角亭中的貴女們才聊過一回皇都時興的布料,珍珠富倫親執茶壺,一面向花真面前的茶盞注着果茶,一面嘖嘖嘆道:

“宋國的人雖然不如豬狗,可造出來的器物卻真好用,花真妹妹你看,這宋瓷盞是不是像雪花一樣地潔白?還有這壺嘴上燒製的細細的銀邊,就像月光一樣地皎潔,咱家可是很喜歡的呢。”

她操着一口道地的昌黎腔調,那“咱家”之語更是標準的皇族用語,雖在說着器物,意思卻在別處。

花真自是聽出來了,頰邊的笑容卻依舊甜蜜討喜,道:“他們哪,也就在這種事情上強些,上陣打仗卻是不如咱們大金的。

等到咱們佔了中原,就讓這些宋人給咱們做奴隸,這些精緻漂亮的東西也不許他們用,他們的髒手只配抓泥巴。”

衆貴女俱皆笑起來,銀鈴般的笑聲隨春風四散。

花真也在笑,只是那笑容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又坐了片刻,她便起身歉然地道:“我去梳妝,諸位少待。”

說完了話,她卻也並未立時便走,而是轉過一雙漂亮的杏眼,目注着主座上的珍珠富倫,靜候她發話。

這不僅是“客隨主便”的禮儀,亦是一種隱約的退讓,表明了左帥府並無意與右帥爭鋒。

在這些微末細處,花真的確表現得很是得體。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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