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香殺
“主子,奴婢聽着那聲音像是從桃林後頭傳出來的。”
走出花廳後,方纔捧巾的女僕便上前輕聲提醒了穆兒巴蘭一句。她是最受主子信重的金奴,向來都很能說得上話。
穆兒沉着臉點了點頭,率衆徑往西行。才轉過那十餘株桃樹,迎頭便見一名管事打扮的中年僕婦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許是路上摔了跟頭,那僕婦頭髮散亂,身上粘着好些草葉並泥土,瞧來極是狼狽。
“主子、主子,不好了,不好了,殺……殺人了!殺人了!”跑到穆兒近前後,那僕婦方纔“噗嗵”一聲跌跪在地,渾身哆嗦着稟報道。
她倒也曉得事情輕重,不曾大老遠地便叫將起來,而儘管如此,穆兒的臉也在一瞬間沉了下去。
此時離着花廳已然頗遠,她便也顧不得什麼禮數規矩,擰着眉頭上前幾步,擡腿就是一個窩心腳,直將那僕婦踹得滾了幾滾,方纔厲聲道:
“還不給我把嘴巴洗乾淨些?主子怎麼不好了?主子若當真不好了,你們這些賤奴早就該死成灰了!”
她素來御下極嚴,雖然不怎麼喜歡沾血,懲戒婢僕的手段卻層出不窮,在她手底下鮮少可見斷手斷腳的奴婢,倒是因內傷過重而不治身亡的,每年總會有那麼十來個。
那僕婦自知說錯了話,忙擡起胳膊狠狠抽了自己幾巴掌,迭聲道“奴婢該死、奴婢該死”,旋即便又連滾帶爬地撲倒在穆兒腳邊,以頭觸地顫聲道:
“主子,真……真出事了,那邊蘭舍死了……死了三個人,血……血流了一地……”
她幾乎是氣若游絲地稟報着,說話間幾度想要爬起來跪好,竟是不能,只得就這般癱軟在穆兒巴蘭的身前,像一條瀕死的狗那樣張大了嘴喘着氣,彷彿全身的力氣都被抽乾了。
穆兒巴蘭冷眼掃了那僕婦一眼,見她兩眼翻白、渾身抽搐,也不知是嚇的還是被方纔那一腳踹的,竟是出氣多、入氣少,穆兒的面上不由現出一絲嫌惡,揮手命人將她拖了下去,旋即喚過兩名親信吩咐道:
“們兩個分頭去請額娘和阿瑪來。記住,不得聲張,不要驚動了貴客,不許把不相干的人招來。”
兩名婢女戰戰兢兢地領命去了,穆兒巴蘭略站了片刻,待調勻了呼吸,再凝了凝神,便又領着衆人繼續往蘭舍行去,一面沉聲問此前那捧巾的婢女:“誰在蘭舍?”
死幾個人並不算什麼大事,那些牧那黑泰就算成百地死亦無關緊要,怕就怕死的並非普通人。而從方纔那僕婦的表現來看,情形只怕不大妙。
只可惜那僕婦腦筋不大清楚,話說得含含糊糊地,也不知死的是誰。
這樣想着時,穆兒的呼吸不由得些發緊,腦海中竟莫名浮現出了方纔與珍珠富倫的那番對話。
花真一直沒來參加賞花會,她分明答應要來的,該不會是……不,不會的!一定不會的!
穆兒巴蘭用力搖了搖頭,似是要將這不吉的念頭甩去,便在此時,那捧巾婢女顫抖的語聲卻飄進了耳畔:
“回……回主子,奴婢才前聽下頭的人稟報,在蘭舍小歇的是……是……那丹家的姑娘。”
穆兒巴蘭的腦袋登時“嗡”地一響,眼前一陣天旋地轉,身子連晃了幾晃。
那金奴忙搶上前扶穩了她,好一會兒後,穆兒巴蘭方纔轉過一張蒼白如紙的臉,用着連她自己都陌生的顫抖語聲問:“你……你說什麼?你再……你再說一遍。”
那婢女彷彿沒聽到。
她的眼睛在這一刻張得極大,眼珠子幾乎要擠出眼眶,呆呆地望向穆兒巴蘭的身後,那張因恐懼而失去血色的臉青白髮灰,令得穆兒巴蘭的後心亦生出了一絲涼意。
她僵直着身體,慢慢地、慢慢地轉過頭。
蘭舍已經到了。
那呈品字形的屋舍原就分得很開,所有人的視線皆可毫無阻礙地穿過左側淨室與右側起居室所形成的中空地帶,一眼望見大門洞開的臥房。
此刻,一具無頭女屍正伏臥在門邊,上青下藍的衣裙泡在血泊裡,已經變成了黑色。
不知何處吹來的風,將“千里香”的香氣拂得越發悠遠,就彷彿那順着臺階流淌而下的大片鮮血、以及那具無頭的屍首,從來就是這樣香氣迷人、馥郁芬芳。
穆兒巴蘭恍惚地想起,“千里香”似是有一個極雅的綽號,叫作“香殺”。
“香……香殺……”
她中口發出了輕聲的呢喃,兩個眼睛直勾勾地定在那女屍身上,就彷彿那屍首有着一種魔力,令得她無法移開視線。
那是她第一眼瞧見的蘭舍,亦是她的最後一眼。
便在她搖搖欲墜險些摔倒的那一瞬,布日巴蘭趕到了。
這位巴蘭府的家主收到消息的時間顯然比女兒更早些,因爲他不是一個人來的,而是帶來了大批護衛。
那些身穿輕甲、腰配長刀的巴蘭府護衛,不出片時便將蘭舍圍得水泄不通,阻去了一切好奇的、意味難辨的窺探。
巴蘭夫人來得也很快。
縱使她臉色蒼白、神情疲憊,卻也還是儘可能用着溫軟的態度,將一應女眷盡皆請進了前頭的大花園,並分別安置了在幾處軒舍之中。
布日巴蘭也抹着油汗、陪着笑臉,將男賓也暫留在了府中,並親自向莽泰稟報了此事。
這畢竟是出了人命的大事,且事涉左元帥一家,男賓女客倒也未覺得被怠慢了,只在私底下議論不休。
安置好貴客後,巴蘭府所有在精舍附近服侍的婢僕便被悉數關押在了一間空屋裡,由侍衛嚴加看管。
至於隨侍花真的那丹家的奴僕,巴蘭府不敢專擅,全權交由左帥處置。
再過不久,整件事的主事人便從布日巴蘭變成了莽泰那丹,而隨着莽泰父子的現身,巴蘭府後宅的侍衛數量又多出了一倍。
布日巴蘭深知兇案就發生在自己家裡,他這個家主實在難辭其咎,遂見了莽泰二話不說,當先請罪,暗中則派人給布祿什報了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