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畫像
“少將軍這邊請。”見到固德主僕,阿金招呼一聲走了過去,肩膀忽地晃了晃,卻是一下子便分開了固德與阿力二人,又伸臂將阿力的肩膀一摟,笑嘻嘻地道:“這位小哥,咱們去外頭聊聊啊?”
阿力原也是會些拳腳的,可在阿金的面前,他卻連掙扎一下都做不到,只覺得一股難以匹敵的巨力襲來,竟是身不由已便被阿金裹挾了出去。
固德原就不大好看的面色,此時變得益發陰鷙。
但他也知曉,如今他是人在矮檐下,強項卻是最最要不得的,遂很快便又抹去了神色間的不虞,邁步跨進院中,向着那仰首望月、闊袖翻卷的身影舉手行了一禮,恭聲道:“王先生。”
王匡轉首望他,面上是一抹淡然的笑:“少將軍見諒,此乃在下的意思。在下與少將軍接下來要說的話,最好不要被第三個人聽見。”
固德緊抿着嘴脣,不發一言。
阿福不知何時已然離開了,荒院中唯他與王匡二人,夜風掠過,滿院草葉起伏,“譁啷”作響。
“少將軍眼下的處境如何,想必您自己也是清楚的。”王匡並未與固德打機鋒,開篇便直奔題眼:
“在下在吃晚飯的時候聽人說,大帥已經派人去昌黎接大夫人去了。待到大夫人入了城,少將軍若是還想不出好的對策的話,您的處境……”
他嘆了一口氣,沒有將話說完,意思卻是再明白不過。
大夫人雖不及花真那樣難對付,但在身份上卻是固德的嫡母,又是莽泰的枕邊人,那枕邊風的威力,亦是不容小覷的。
院子裡安靜了片刻,固德艱澀的語聲方纔響起:“先生……”
只說了這兩個字,他的語聲忽地一止,數息後再開口時,說的卻是:“那麼,小子能爲先生做些什麼呢?”
“少將軍果然爽快。”王匡滿意地笑了起來。
聽得出,固德原先想說的應是“先生要我怎麼做”,後來卻臨時改成了“我能爲先生做什麼”。
兩句話的意思雖然差不多,但態度卻截然不同,固德應該是想通了,所以姿態擺得很低,居然破天荒地在王匡的面前以“小子”自稱。
這可是從來沒有的事。
對方態度既明,王匡便也不打算否認自己的意圖,直言不諱地道:“在下的確想要請少將軍幫一個小忙。”
固德並未說話。
然而,那低沉的、發自於肺腑的一聲吐息,王匡卻是聽到了。
得知王匡需要幫忙之後,立時便鬆了一口氣,可見這位少將軍果如王匡推測的那樣,平素待山莊諸人雖只有表面的客套,私下裡對山莊解決麻煩的手段卻還是極爲篤信的,是以纔會下意識地鬆泛了下來。
王匡面上笑容愈勝,似是深爲對方如此識趣而歡喜,笑道:“眼下卻是還沒到需要少將軍出手的時候,少將軍只要將此事記在心裡就可以了。咱們還是先說說少將軍最頭疼的這樁兇案吧。少將軍,在下或者能找到令妹的……遺骸。”
固德的呼吸有片刻停滯。
遺骸?被兇手……不,是被阿琪思那女兇徒砍下帶走的那幾個腦袋與手足麼?
不過短短半日,山莊竟已經查明其所在了?
這個瞬間,固德心底的驚異直是難以言表。
便在一個時辰前,莽泰還命固德再加派五百軍卒,秘密找尋花真殘缺的屍首,他的父親紅着眼睛道,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那丹家的孩子“連個全屍都留不下”。
父帥悲慟的語聲猶在耳畔,而王匡彼時分明在場,卻是一臉地超然於物外,根本不爲所動,現在他卻突然表明說已經查到了線索。這藏劍山莊的能量,果然不容小覷。
固德的眼皮飛快地眨動了一眼,嘴脣也跟着翕動起來,似是想要說話,然而最終,他卻也並不曾問出那句“你怎麼知道的”。
此等蠢話,說亦無益。
王匡見狀,倒是又將他高看了一眼,覺着這少將軍雖然有些心高氣傲,也並非愚頑之人。
不過,當王匡開口是,卻是又拓開一筆,論起了別事:
“聽說今日內宅庫房丟了幾樣東西,在下方纔找人問了問,卻原來是丟了幾樣青銅物件兒。且不去說那幾樣東西價值幾何,只說如今少將軍所思之事。不瞞少將軍說,在下也是在聽聞了偷盜之事後,方纔推斷出了令妹的殘骸所在。”
言至此,他略停了一息,見固德正一臉緊迫地盯着自己,便又微笑着道:“少將軍安心,在下已命阿福去尋了,她手腳很快,想來再過上一刻半刻地便會有消息傳過來。”
語畢,他忽地將衣袖一展,俯身自腳邊拿起了一樣圓筒狀的物事。
固德微吃了一驚,再細看去,卻見那原來是一隻畫筒,瞧來也並無甚出奇處,其上亦花樣紋飾一概皆無,就是坊市裡最便宜的竹筒,也不知王匡拿來作甚。
正自疑惑間,便見王匡已然拔開筒蓋兒,自筒中抽出了一張畫兒,招手喚固德近前:“少將軍先來瞧瞧這畫兒。”
固德的一顆心就像在滾油裡煎着,委實沒那個興致去看畫,然而,遲疑了片刻後,他還是提步走了過去。
橫豎也是要等消息的,看一眼便看一眼罷。
王匡此時已將畫卷朝着月光的方向展開,固德行至他身畔探頭去瞧,見那畫上畫着一名手挽長弓、揹負箭囊的少女,那少女姿容秀麗,十足是個美人胚子,唯一的缺憾是,在那美人的額角處,有一道顯眼的傷疤。
“阿琪思!”固德脫口而出。
這畫中少女,正是阿琪思。
他雙目大張,反覆端詳着那幅畫卷,很快便又皺緊了眉,面上亦現出遲疑之色。
畫中少女眉眼冷冽、氣勢凌厲,似一支蓄勢待發的箭;而固德記憶中的阿琪思卻是膽怯沉默,說話時連頭都不敢擡的。
若說樣貌,畫中人與阿琪思十分肖似,然而若論氣韻,兩者卻是大相徑庭。
這真是同一個人?
一時間,固德又有些恍惚起來,面上的神情亦是變幻不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