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屋,毛毛已經坐在白奶奶身邊,一手正抓着一塊肉骨頭啃。
“來,蔡蔡,坐爺爺身邊來。”白爺爺朝着白蔡蔡招了招手,白蔡蔡卻有些驚訝的愣在那裡,白家雖然只是寶嶺鎮五峰村的一戶農家,但白家的臭規矩不少,主要是從太爺爺那一輩傳下來的,太爺爺在民國時期跟着一位石匠大師學石雕,那時,師徒名份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真正是一日爲師終身爲父,講究的是尊師重道。
而那位石匠大師的幾個兒子都死在當年鬆滬戰場上,於是,白太爺爺就把石匠師傅接回了家裡,當親生父親一樣照顧着,當然,白太爺爺也存了個心思,在當年石匠大師的幾個弟子中,他的天資是最差,石匠大師給他的評語,勤奮但缺乏靈性,白太爺爺也知道,自己這輩子充期量也只是能是匠還不能成爲大師,自然的他就把成爲石匠大師的這個願望寄託在下一代身上。指望着石匠師傅能指導一下自己幾個兒子。
石匠師傅也想着能有一個衣鉢傳人,於是整日裡就盯着白家的幾個小子琢磨,凡是他看中挑看中的,那就帶着身邊,時時不離身的,他常說,一個師傅帶一個徒弟,不僅僅是要傳授技術,還要傳授做人的道理。
當時,石匠師傅就相中的白爺爺,可羨煞了家裡的一干兄弟,自然的,白爺爺就成了石匠師傅的跟幫,吃飯的時候也站在石匠師傅身邊,主要是爲了能爲石匠師傅服務的,但這個位置在白家小字輩看來是最榮光的,白爺爺當時可是得意在心。
而白爺爺這一輩子最得意的一件事就是當年建國的時候,白爺爺跟着白太爺爺以及石匠師傅去天安門刻石雕,能去北京,能去天安門,在這當時的五峰村是一件十分轟動的事情,曾爲人津津樂道了很久。
後來,石匠師傅和白太爺爺相繼去逝了,白爺爺也要把手中的石雕技術傳下去,但白家的幾個兄弟對此沒一點興趣,而白家的小字輩,除了大堂兄外也都是些沒耐性,吃不得苦的,白爺爺便自小把大堂兄帶在身邊,言傳身教,他身邊的位置就是大堂兄坐的了,不過,去年,大堂兄應徵入伍,白爺爺身邊的位置空了,二堂兄幾次好玩,爭着要坐,愣是被白爺爺唬了一邊,招了一頓憋悶。
於是,白家人都知道,吃飯的時候,能坐到白爺爺身邊的人,那絕對是要白爺爺認可的,前世白蔡蔡就從沒坐過這位置,這個位置一向是大堂兄的專屬。
“傻丫頭,快坐爺爺身邊去,今天,你救了毛毛,爺爺記你一功呢。”大伯母拍着白蔡蔡的腦袋道。
白蔡蔡這纔回過神來,滋溜的小跑的坐在白爺爺身邊,還很狗腿的先爲白爺爺夾了一個肉圓子,白家的規矩,坐在這個位置是要爲白爺爺服務的。
“蔡蔡不錯,懂規矩。”連上的大伯也誇道。
一邊的奶奶卻是忙不疊的夾着肉丸放在蔡蔡和毛毛的碗裡,一時又拿手摸摸蔡蔡和毛毛的額頭道:“這幾天可把我擔心死了,一會兒滾樓梯,一會兒掉塘裡,這幾天可得給奶奶省心點,要不然奶奶非得嚇出心臟病不可。”
“唄唄唄,壞的不靈好的靈。”白蔡蔡連忙甩着手道。
“這丫頭,怎麼比我還迷信。”奶奶樂呵呵的笑。
“蔡蔡這是關心你。”大伯母一邊笑道。
“對了,學武呢,這幾天,怎麼都不見他着家,書讀不下去,就好好的在家學種地,現在的小年青,哪能由着他們胡來,做老子的管不住兒子,我看你這些年都活狗肚子上去了。”白爺爺敲着桌子,看着飯桌空着的位置,臉色不好看。他嘴裡的學武就是白蔡蔡的二堂哥白學武。說起白家這姓還真挺無奈的,學文學武的,多好的名字,可跟白連到一起,什麼都成了白乾的。
“爸,學武那小子是屬猴的,哪裡拴的住,再說了,現在都進入九十年代了,哪家小子能安心在家裡種田,高飛家舅舅在鎮上開了個溜冰場,又辦了幾臺桌球,請了村裡幾個小子去看場子呢,學武也就跟着混混,混點見識。”大伯母道。
“混能混出個出息啊,看場子?在舊社會那都是些狗腿,把他叫回來,真不想種地,隔天,跟毛毛爸爸說說,讓他想辦法在園藝場給學武找個臨時工的差事。”白爺爺道。
“臨時工有什麼做頭,不是正式工,我不幹。”說曹操,曹操道,白學武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跑到桌前,手也不洗,直接抓了個肉圓子往嘴裡丟。
白爺爺本來就不待見白蔡蔡這二堂兄,這會兒又見白學武這麼沒規矩,氣得拿着煙筒就朝他的頭上敲。
十六歲的白學武個子中等,頭髮養的有點長,渾身透着一股浮燥的氣息,再加上嬉皮笑臉的表情,跟鎮的混混一個樣兒。
這會兒架着白爺爺的煙管子,雙手合着,一副求饒的樣子:“爺爺,您老消消氣,就算要打,也別拿着這煙桿哪,它可比我的腦袋金貴,三百塊錢的東西呢,敲破了我的頭沒事,要是傷着了它,那可是損失。”
對於這旱菸筒的價值,前些日子,有個常在鄉下鏟地皮收古董的傢伙給三百塊錢,白爺爺愣是不捨的賣,說這是當年石匠師傅留下來的,要當作傳家寶一代一代傳下去。可前世的時候,卻因爲白奶奶突然的中風,這煙銅還是賣了。
白蔡蔡在一邊偷笑,敢情着白學武的腦袋不值三百塊錢。白爺爺一副氣不得笑不得的瞪着眼。
“你這孩子,就是一張嘴,快去洗手吃飯。”白奶奶也好笑的推了白學武一把。
“遵命。”白學武一拱手,這二堂哥很有耍寶的潛質,不過,前世,他也確實沒混出什麼明堂,後來還因爲打架過失傷人,進了局子,大伯一家爲了他把家底都掏空,直到大堂兄退伍回來的時候,就用退伍的錢供他去學了個開車,之後他就在一家小工廠裡幫人開車,也就混口飯吃。
白學武就着奶奶的一推跑進廚房,舀了碗飯過來,擠到白蔡蔡身邊:“蔡蔡今天做了什麼偉大的事情啊,居然能坐到爺爺身邊。”
這廝這話說的酸溜溜的。白蔡蔡沒理他,吃自己的飯。一邊的毛毛跟上課似的舉手道:“我今天掉塘裡了,姐姐救了我,爺爺說要記一功。”
“你小子,怎麼這麼頑皮啊,早說了不準去塘邊的。”白學武教訓着毛毛。
“不是我不小心,是高飛推的。”毛毛告狀道,白蔡蔡在下面踢了他一腳,瞪了他一眼,這小子,就是一個死道友不死貧道的性子,人家高飛請他玩了那麼多東西,居然不點都不記情。
“臭小子,敢推我弟弟,明天我拿磚頭拍死他。”白學武話沒落音,頭頂就被白爺爺的菸斗敲了一記:“你個混小子,你想拍死誰啊,動不動喊打喊殺,我看你再這麼混幾年,準得給家裡招禍,沒得說,明天,讓你爸帶你去找你二叔,真沒事幹,就跟着他跑,學學怎麼銷售,就算沒錢,也比這麼瞎混好。”
“別啊,二叔那活兒我知道,爲了賣點樹苗,水果什麼的,盡給人說好話陪小心,我不幹。”白學武撇着嘴。
“你還能了你……”白爺爺氣的把筷子一撂。
“學武,別惹你爺爺生氣。”一邊的大伯母連忙勸着。
“好吧好吧。”白學武只得妥協,又道:“不過,臨時工我不幹,叫人看不起,對了,今天我在鎮上聽人說了,現在有一個轉戶口的政策,只要花七千塊錢,就能把農業戶口轉成城鎮戶口,要不,你們把我買成城鎮戶口,這樣,下一回,園藝廠招工,或者別的廠招工,到時,咱也能弄個正式工。”
“真的假的,我怎麼沒聽說過。”大伯問,九十年代初,雖然經濟開放已到了一定程度,但這時,城鎮戶口對農村人來說還是挺有吸引力的。
“自然是真的,我有消息來路,要不,你找二叔問問,二叔不是跟鎮派出所的李叔關係不錯。”白學武道。
“那好,我正好明天要帶蔡蔡和毛毛回鎮上,就去問問你二叔。”大伯道,顯然有些心動了。
白蔡蔡在一邊默默的吃着,心裡還在回憶着以前記得事情。
這個轉戶口的政策前世是有的,當時五峰村好多人買,不過白家似乎沒有買,只因爲當初,毛毛死,白奶奶中風,爲了給白奶奶冶病,蔡蔡家和大伯家不但花光了家裡爲數不多的積蓄,還欠了許多外債。
其實,當時,家裡情況最好的應該是三叔家,只是三叔三嬸當時只是象徵似的付了一點就不管了,用三嬸的話來說,白家的家是傳給老大的,而白爺爺園藝場的工作是白老二頂的,他老三傢什麼也沒得,再說了,白奶奶突然中風,也是跟爲跟蔡蔡媽吵架才發的,所以,他老三一家不摻和,當時,把白爺爺氣的差點吐血。
白蔡蔡三叔在城裡開了一家辦公用品店,而這開店的本錢卻是白爺爺一生的積蓄,白爺爺做爲石匠,爲場裡做事不說,早年,這十里八鄉的,誰家的白事都要請白爺爺雕墓碑,存下的積蓄不算少。
當時分家的時候,白老大得了祖屋,家業,蔡蔡爸爸因爲頂了白爺爺的工,就什麼也沒分,而白家三叔,因爲人靈活,白爺爺就資助了他在城裡開店,說到下本錢,白爺爺在這三叔的身上下的最重,當時開店時還說好的,這個店大伯和蔡蔡爸爸兩家要各佔兩成股份的。
可年年到了年底,算賬的時候,店裡都是虧損,大伯和蔡蔡爸爸兩家不但分不到紅,反而得貼錢補窟窿,其實三叔三嬸那點事情,誰心裡不明鏡似的,最後大伯和蔡蔡爸爸乾脆的就不要股分了。
而白奶奶去世後,三叔一家跟白家就基本沒什麼往來了。隨之白爸下崗,白爸和大伯一家爲了還清欠債,一起南下打工,直到五峰山風景區開發,纔回到五峰村,說起五峰山風景區,五峰村的地理位置是極佳的,正好在五峰山風景區的入口,只是當時白家一家人回來,五峰村的資源早叫人佔盡,白家也就擺點石雕賣賣,賺點小錢,不過生活總算安定了。
“這戶口沒弄頭,現在城裡哪還有招工啊,我聽爸媽說了,城裡的工廠現在許多都維護不下去了,聽說以後連廠子都要賣了呢,到時工人都要自謀出路。”白蔡蔡咬着筷子道,她覺得,於其幫二黨哥花錢轉戶口,倒不如先讓大伯把靠近水牛嶺的那塊沙地批成宅基地,雖然五峰山風景區開發還要好幾年,可省道明年會改道,正好從水牛嶺過,也正是因爲這次改省道,五峰山的優勢才凸顯出來。
“你小丫頭知道啥。”白學武沒好氣的道。
“什麼小丫頭啊,你也就比我大五歲,再說了,這事情你問我爸就知道了,讓他幫你算算現在園藝場有多少拿基本生活費的啊,家裡都窮的揭不開鍋了。”白蔡蔡斜着白學武道。
“嗯,蔡蔡這話對,這事要好考慮考慮。”白爺爺點頭。
“我看,大伯不如把靠水牛嶺那一塊的沙地批成宅基地,到時,弄個農家小飯館,給過往的司機留個停車吃飯的地兒,先讓二堂哥看着店,等賺了錢了,再讓二堂哥去學個開車,也算有一技傍身了。”白蔡蔡又道。
“撲哧”一聲,白學武抱着肚子:“笑死我了,水牛嶺那裡有個鬼的司機路過啊,還停車吃飯呢。”
“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白蔡蔡瞪着他。
“那蔡蔡說說,你調查了什麼?”大伯也湊熱鬧道。
“我聽我們老師說過,省道要改道,要從咱們這邊的水牛嶺前面過。”白蔡蔡道,這時候趁消息沒出來,隨便花點小錢就能辦成,等消息一出來,到時,再想把那地批成宅基地,不花大錢,不找人,那是想也不要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