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支隊點點頭,“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覺得張春燕並不是老師描述的樣子,或許她心中有什麼放下了。”
“還有之前去現場,我記得趙寶貴家對門的門上,落着些白色粉末,當時我以爲是滅火去噴出的乾粉,看來有可能是麪粉了。”
胖子聽聞,默默跟着周海上樓,將對門鐵門上積聚的白色粉末裝到物證袋中。
剛下樓周海的手機收到一封郵件,點開一看是兩個報告。
一份是張春燕指甲殘存物比對,果然上面含有毒鼠強成分。
另一份報告中,醫院將那份提取拭子的DNA發送到中心,該DNA與趙寶貴完全一致。
胖子接過手機看了一遍,抿緊脣一言不發。
轉身拿出一瓶礦泉水,倒出一多半將那些白色粉末放到裡面一點兒,隨即滴入一滴碘伏,原本發白的液體漸漸變藍。
“確認是麪粉。”
三天期限已到,黃支隊也沒有因爲找到真兇而多開心,反倒極爲沉重,畢竟一路調查而來,非常清楚張春燕爲何這樣做,心中一陣唏噓。
“走吧,我們去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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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小時後,一附院燒傷病房。
張春燕看到他們三人身穿警服一臉嚴肅地走了進來,神情微微一頓,臉上的笑容緩緩凝固消散。
“警察叔叔,能讓小山先出去嗎?
你們想知道什麼,我~
我都說實話。”
胖子和周海交流了一下眼神,起身抱起張春山。
“小子,走我找幾個人跟你玩兒。”
那孩子極爲懂事兒,看着姐姐沒有反對,老老實實讓胖子抱着出了病房,胖子將他交給護士站的護士,當然還有一大袋子零食。
胖子快步回到病房,他要聽聽,至少知道今後怎麼能幫一下這小丫頭。
關好門坐到周海身側,張春燕用完好的左手攏了攏散落的碎髮,看向周海的眼睛,她知道這雙眼睛洞悉一切,雖然她不懂那代表着什麼。
“警察叔叔,我告訴你們一切,之後能幫我好好照顧弟弟嗎?”
說着一滴眼淚滑出眼眸,掛在睫毛上。
周海和胡支隊互望了一眼,朝張春燕點點頭。
“你說吧!”
張春燕擡起頭,定定地看了看他們三人。
“我出生時父親已經不在,和我們一起生活的是我小叔,小叔待我很好,從沒打罵過我。
可是後來他死了,那一年弟弟一歲我七歲。
我媽媽就是比較懦弱的人,遇到事情就會哭,一旦解決不了總是打我和弟弟出氣。
小叔死後,被親屬逼的急了,帶着我們姐弟到了東南市生活。
就租住在李奶奶家的附房中,聽說六裡堆希望小學不收任何費用,還提供午餐和校服,媽媽就將我送去上學了。
我們戶口不在東南市,好在小叔的死亡證明起了作用,我被留下了,不過這個學校簡直是噩夢。
他們笑話我的口音,笑話我手上乾裂的口子,笑話我不穿襪子,不穿內衣,還有破爛的鞋子……
所以,我在學校幾乎不說話。
這樣的日子堅持了一年多吧,弟弟病了,我們連房租都拖欠了三個月,然後我現在的繼父趙寶貴出現了,給我媽媽一千塊錢,將房租的債還上。
然後我們就搬到他家去住了,媽媽永遠都是這樣,一旦遇到問題解決不了,就想找個男人解決,可是她之前壓根就不瞭解這個人,一千塊錢就將自己和我們賣了!
你們說可笑不!”
張春燕眼中沒有淚,帶着無奈和絕望,還有超出這個年紀的成熟,都說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沒想到很多事兒她小小年紀已經看透,喝了一口水張春燕接着講述。
“他,脾氣極爲不好,他和媽媽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喝了酒就動手打人,媽媽苦怕了,即便這樣她也忍了,畢竟還有一處屋檐可以棲身。
直到今年春天,又一次他又喝多了,大半夜鑽到我和弟弟的房間,一下子砸到我牀上,說啥不走,要在那裡睡。
我媽媽這次真的急了,她倆打了起來,然後我媽媽的肋骨被打斷了四根,吐了血,他這才害怕,打車送我媽去了醫院。
他不是心疼我媽媽,只是怕出人命,這是他回家和我說的,讓我們老實點兒。
趁着我媽在醫院住院,他給我灌了白酒,然後我就啥都不知道了。
醒來衣服全沒,身上都是傷,我知道他幹了啥,隨後的日子,他更加肆無忌憚,媽媽出院了,他喝多了,還是將我拽到他的房間折磨打罵。
媽媽不敢聲張,又攔不住只是哭。
我打不過他,周圍的鄰居也沒人敢攔着。
對門的孫爺爺聽到了聲音,罵他是畜生,他跟人家打了起來,還把孫爺爺推倒,腳踝都扭傷了,然後孫爺爺報了警。
警察來了,媽媽對警察賭咒發誓地說什麼都沒發生,只是一家人拌拌嘴,之後就不了了之了。
媽媽對我說家醜不可外揚,讓我忍着,抓緊長大,離開這個家就好了,可是我恨他們,恨趙寶貴,更恨我媽媽。
直到十一國慶節後開學,我們上了一堂消防課外輔導課,一個消防員叔叔給我們將防火的事兒。
我想起小時候,媽媽在廚房和麪,竈裡燒着水,不知爲啥倒麪粉抖落麪粉袋子的時候,一個大火球就出來了,還把她手臂燙了七八個大水泡。
然後我就將這個問題問了那個叔叔,他非常感興趣,給我們講了麪粉屬於粉塵,如若漂浮在空中遇到明火會爆炸的原理。
並且還講了前些天安徽的一起麪粉爆炸案,我一下子就有了計劃。
去年收拾衣服的時候,我在他們那屋大衣櫃裡面,看到過幾包毒鼠強,我只是在樓下便利店買了一個打火機。
11月2日,趙寶貴買了兩袋子麪粉,那是一個老爺爺推車來賣的,每年都來好多次,非常便宜,所以買了好多。
當天晚上,他又喝多了,嫌棄我做飯不好吃,打了我,之後還那個了我,媽媽只是坐在廚房唉聲嘆氣的串珠子,攔都沒攔着,我知道我該動手了。
11月3日早早做好飯,和弟弟草草吃完後,給他們包了六個加了毒鼠強的肉包子。
每週一他們回來的都會很晚,因爲需要去鞍山路那面,拉串手鍊的珠子。
他們八點回來的,他們吃完飯,我洗碗收拾乾淨,我和弟弟就躺下了,等到十點我起來一趟。
看他們靠在廚房牆上,臉色極爲不好,沒睜眼,氣息也很弱。
我就打開面袋子,將麪粉灑在廚房、客廳,還有他們的房間。
然後按開了電風扇,整個房間都是漂浮的麪粉顆粒,我當時眼睛迷了,趕緊開門跑出去,將身上的麪粉抖落乾淨後回到我的房間。
關好房門,將被子褥子倒水打溼堵住房門,用桌子頂着房門,還將一個被子鋪在窗外,所有的牀單都撕成長條。
準備好這一切,我爬上桌子,點着打火機,開窗丟了出去。
不過我沒想到爆炸的力量這樣大,我直接被氣浪掀翻,手也斷了,弟弟叫醒我,我把他抱到窗臺上,讓他爬上窗外的花架。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覺得熱的不行,腦子也不清楚了,然後有消防車的汽笛聲,之後有人劈開房門,把我們救了出來。”
張春燕講述完一切,胖子伸手關閉了隨身的執法記錄儀。
周海緩緩擡頭,看了看牀上渾身發抖的張春燕,即便剛剛回憶了一遍自己最痛的記憶,她都沒有哭泣,看來這個孩子經歷的太多了。
擡手拍了一下黃支隊,踢了一下胖子的椅子,三人出了房間,站在樓層間的安全通道中偷偷點上一支菸。
感受着窗外的陽光,黃支隊眯起眼睛,只有這個樣的陽光才能驅散,剛纔張春燕供述所帶來的陰霾。
“如果是我,遇到這樣一個禽獸繼父,或許也會這樣做,不過她爲什麼要連帶她媽媽都殺了?”
胖子一巴掌拍在牆壁上,眼眶都有些紅。
“禽獸?
拜託,不要侮辱禽獸!
艹踏馬的!
這人就是垃圾,人渣!”
周海猛吸了幾口,吐出一個菸圈。
“或許,她最怨恨她母親,不停靠改嫁妄圖改變生活,反過來讓自己的生活更加陷入窘境。
包括這個禽獸繼父對張春燕的惡行,也是她母親的懦弱和妥協造成的,甚至都不如對門的一個鄰居能讓人暖心。”
黃支隊張了半天嘴,想要反駁,可想想沒說什麼,周海說的沒錯,張春燕對她母親是徹底失望了。
半晌,周海起身很認真地看向黃支隊。
“可以按照自首【1】來認定嗎?”
黃支隊驚訝地擡頭看向周海,這個人又多麼堅持原則,沒有人比他更清楚,能說出這番話實屬不易,擡手拍拍周海的肩膀。
“我試試!
我們進病房的時候,什麼都沒問,她就主動講述經過了,按照情節來說沒問題。
再者嫌疑人不足十四周歲【2】,法院也會適當寬容的,畢竟他們已經沒有監護人了。”
周海熄滅菸頭,看着窗外稀疏的黃葉,長出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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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自首認定:根據刑法規定,關於自首的定義,刑法第67條第1款已作明確規定:“犯罪以後自動投案,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的,是自首。”據此,認定自首必須同時具備兩項基本要件。一是必須自動投案;二是必須如實地供述自己的罪行。司法實務中,考慮犯罪分子因形跡可疑或犯數罪中的部分罪行已被司法機關偵查發現,爲鼓勵其積極認罪、悔罪和節約司法資源。刑法第67條第2款規定:“被採取強制措施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和正在服刑的罪犯,如實供述司法機關還未掌握的本人其他罪行的,以自首論。”【2】按相關法律規定,由於未滿十四周歲,對故意殺人不負刑事責任,但是如果有造成民事訴訟的,需要對民事部分承擔相關的責任。另外,因不滿十六週歲不予刑事處罰的,責令他的家長或者監護人加以管教;在必要的時候,也可以由政府收容教養。